三个不贤惠、不可爱、没有美德、不会相夫教子的女子同时沉默。
她们是彼此另一条道路的延伸。
在琢云的影响下,她们之间的对话简单到失去情绪,只剩下指令和答复。
“母亲管好家里,抓牢家产,家里人不许生事,闹事者扭送去府尹衙门。”
“好。”
“大姐告诉展怀,礼仪院任何消息,胆敢隐瞒,哪怕我被罢黜,第一个就杀掉他。”
“放心。”
“明天一早,以展怀的名义,给孙兆丰送一张请帖,夹一张条子。”
“写什么?”
“子时,老地方。”
“好。”
“散了。”
母女二人起身,琢云坚强的体魄、顽强的精神、蛮横的灵魂,让她们不再慌乱,脚步沉稳。
房门关闭,屋子里静的能听到小灰猫在廊下跑来跑去的声音。
寒意慢慢侵进来,炭火式微,她起身,想挪到炭盆边,但刚一起身,一股眩晕感袭来,方才还井井有条的思绪在瞬间破碎混乱,脚下三合地面开始倾斜,她伸出完好的一只手,迅速抓住炕几,避免被拖入痛苦的深渊。
“留芳。”她喊一声。
留芳开门进门,一把搀住琢云,让她坐下,随后伸手摸她额头——额头滚烫,高热卷土重来。
琢云声音含糊:“不要惊动别人。”
“好。”留芳撤下炕几,将锦衾软枕悉数搬到罗汉床上,给琢云脱去鞋就在此处躺下,见她卧后头足竟微微后仰,如弯弓绷弦,惊骇的两腿一软,当场跌坐在地。
“姑娘!”
好在只有一瞬,琢云便缓了过来:“药。”
留芳滚出两行眼泪,连滚带爬出去端药,扶着琢云坐起,将两个软枕塞在她后背,急冲冲把汤匙伸到琢云嘴边,见琢云闭嘴不喝,只睁着眼睛,后知后觉,尝了一勺。
等到琢云点头,她又忘记换汤匙,就这么一勺接一勺地喂药。
喝完药,她拿帕子给琢云擦去下巴上褐色药汁:“姑娘还吃点粥吗?”
“吃。”
她吃喝过后便睡,自以为睡了个天昏地暗,睁开眼时,却只过去不到半个时辰。
于是她继续吃喝、睡觉,醒来便接着吃,再吃不下,也要往肚子里塞进去小半碗粥,到寅时过半,她撒出一泡滚烫的尿后,高热彻底退下去。
这回一觉睡到了卯时末刻,她口干舌燥地睁开眼睛,眼中红血丝减少,浑身乏力,手脚冰凉,没有食欲,脑子像蒙着一层油。
她坐起来,依照本能洗漱更衣,收拾妥当后,越兰带着哭肿的两只眼睛跑来:“大爷两个朋友在外头,要见姑娘。”
琢云坐在四方桌边,头向后仰,眼睛上搭着一块湿帕子:“让他们过来。”
“是。”
二堂丫鬟仆妇全都回避到议事厅,一个老嬷嬷从垂花门处把张保康和书田接进来,穿过二堂通往东边园子的穿堂,走到三间屋子前。
两人挂着四个乌黑的眼圈,蹑手蹑脚,路过一只在廊下吃鱼干的小灰猫,门神似的分立在门外,听到琢云一个“进”字,两人齐齐往里走,在门槛处卡住。
张保康后退让出来,书田一个箭步冲进屋内,见到琢云后,哑口无言。
张保康紧随其后:“二姐……”
两人默默坐下,留芳和小丫鬟运进来一大桌吃食,她先拿起大汤匙,给琢云舀一大碗参苓白术散粥,再给书、张二人舀上一小碗,又把那山药茯苓肉包掰开来,大的给琢云,小的分给张、书两位。
这二人知道琢云不吃整个的东西,见怪不怪,张保康甚至学着燕屹的样子,夹一块姜饼,掰一半给她。
想到燕屹,他鼻子一酸,赶紧低头喝粥,把眼泪咽回去:“二姐,昨天晚上内狱用了刑,屹哥会不会坚持不住?”
书田骂他:“你别说不吉利的话!屹哥全身上下,嘴最犟,谁都撬不开,骨头最硬,谁都打不服。”
他一口喝完碗里的粥:“二姐,我的想法是先把屹哥从宫中内狱弄出来,不管是刑部还是大理寺,我们才能使上劲。”
他往嘴里塞包子:“内狱本来是关押内侍、宫女、后妃的地方,屹哥一个严禁司都头,有罪也不应该由内狱鞫谳!吃完早饭我就去找御史台季荃,请季荃参太子一本。”
“不行,”张保康摆手,“你信不信明早接他,今天晚上他就会死在内狱。”
“这办法不行?那你想个两全其美的!你要是能想出来,明天我就把你张保康三个字,刻脑门上,你也别提你爹,你爹要是知道你敢沾边,下值就会把你吊起来打!”
张保康哑口无言,恨恨吃半个包子。
琢云喝一碗粥,坐在桌边吃包子,又吃一小碗鸡汤面,放下筷子,擦干净嘴:“可以让御史弹劾。”
书田看向张保康:“你看。”
张保康欠身道:“二姐,你有没有法子?”
琢云摇头:“你们回严禁司,有消息再来回报。”
张、书二人胃口不佳,吃去半桌,起身告辞。
留芳进来撤下去残羹剩饭,送来药,琢云慢慢喝完药,拿起佩刀:“备轿。”
燕屹不会死。
太子会留着他,把他当成一把钩子,把她钩进内狱,一举擒拿,倘若她不上钩,太子就要留着燕屹慢慢折磨,一直折磨到他承受不住,把罪名扣到整个燕家头上。
她坐轿前往营房,在大戟卫正将、快行不安、惊惶的目光中,在朦胧细雨中,面无表情走上校场,仰头望一眼灰色天际,轻声道:“下点小雨,就不练兵了?”
傅利、王子伽紧跟着她,傅利听她开口,立即大喝一声:“都看我干什么!我脸上有壕沟?还不快列队!黑章,你领着燕屹那一队人!”
快行聚拢,白显章张嘴想问话,但在琢云凛冽目光下,闭紧嘴,与其他都头立在前方。
校场高台上,傅利大骂:“早上没吃饭?走路用腿还不够,还要加上嘴?让你们说话了吗?再有声音,加练十圈!”
校场安静下来,开始一个都一个都的操练,燕屹被捕入狱,仿佛和他坐在府尹大牢没有区别,琢云、燕家、他管辖的那一个都,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琢云用自己的言行,把燕屹和“家”之间划出一道天堑。
无论结果如何,她要确保她的一切不会受到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