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的巨响余波仍在峡谷深处翻滚,如同垂死巨兽不甘的咆哮。天崩地裂的震荡中,陈烛只觉一股裹挟着毁灭气息的沛然巨力狠狠撞在后背,仿佛被洪荒巨犀正面冲撞!眼前彻底被翻滚的烟尘、迸溅的碎石和无边的黑暗吞噬,剧痛与窒息扼住残存意识,最后的感觉是身体如同断线风筝般被狠狠抛飞,砸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彻底失去知觉。
……
不知沉沦多久,也许一瞬,也许永恒。
一丝微弱却尖锐如冰锥刺骨的痛楚,将陈烛从无边黑暗深渊强行拽回。
“呃……”
一声破碎的呻吟挤出干裂的嘴唇,瞬间被凄厉的阴风吞没。
意识如沉船艰难上浮。最先感受到的是无处不在的剧痛——骨头寸寸欲裂,内脏错位搅烂,经脉如被烧红钢针反复穿刺。每一次微弱呼吸,都带来肺腑撕裂的灼痛,伴随浓郁血腥味和灰黑冰晶的寒气。
他挣扎着,眼皮沉重如灌铅,几次努力,才勉强掀开一条缝隙。
视野模糊摇晃,如同隔着一层浑浊的血水。
灰暗的天空首先撞入眼帘,翻滚着浓如凝固污血的灰黑色死气阴云。阴风在耳边凄厉尖啸,卷起地上骨粉尘埃,形成一片迷蒙的死亡沙尘。
他侧倒在相对平坦的碎石地上,身下是冰冷岩石与散落的焦黑骨渣。视线艰难移动。
眼前景象,是地狱的写生。
崩塌的白骨平台废墟狼藉不堪,巨大凹坑边缘布满狰狞裂痕。坑内,焦黑碎骨、断裂符文石、扭曲金属碎片混杂,散发着浓重的焦糊血腥与灵魂毁灭后的污秽。
更近处,横七竖八的尸体。
赵狰的爪牙死状最惨。距离失控魂幡与爆炸核心太近,此刻如同被抽干水分的枯木,尸体干瘪扭曲,七窍残留黑褐色污血痕迹,脸上凝固极致恐惧痛苦,显然是被引魂幡强行抽魂而亡,成为凶戾法器的最后祭品。
稍远处,两三个普通弟子尸体,或被巨大落石砸得血肉模糊,或被狂暴冲击波撕裂肢体,残破不全倒在血泊中,生机早绝。
一片死寂狼藉中,唯有一个身影还站立着。
李师弟。
他站在距离陈烛约十丈外一块相对完整、凸起的惨白巨骨上,身形佝偻,一手死死捂着塌陷的胸口,每一次咳嗽都带出粘稠血沫,溅在破碎不堪、沾满污秽的执法灰袍上。脸色死人般灰败,嘴唇毫无血色,唯有那双死鱼眼,依旧锐利如刀,此刻正死死盯着刚苏醒、气息奄奄的陈烛。
在他身前寸许,悬浮着一道极其黯淡、近乎透明的幽绿色虚影。虚影勉强维持引魂幡轮廓,幡面残破不堪,布满蛛网裂痕,幽光微弱如风中残烛——正是引魂幡彻底损毁后仅存的核心烙印残影。残影微微震颤,发出若有若无的痛苦嗡鸣,昭示着执法重器遭受的惨烈破坏。
陈烛的苏醒被李师弟第一时间察觉。那双死鱼眼中,瞬间爆射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怒、杀意、难以置信,但更深处,是一抹挥之不去的、深深的忌惮!
陈烛也看到了李师弟,看到了那引魂幡残影。巨大危机感瞬间压倒剧痛!他本能地想挣扎起身,身体却如拆散重组的破木偶,不听使唤。剧烈动作只换来撕心裂肺的咳嗽,大口污血混合灰黑冰晶碎末喷涌而出,溅落身前碎石,触目惊心。
他剧烈喘息,每一次吸气如同拉动破败风箱,发出“嗬…嗬…”漏气声。满头枯槁白发在阴风中狂舞,形销骨立的身体因剧痛虚弱不停颤抖,皮肤布满灰败皱纹,仿佛随时散架。然而,深陷眼窝中的眸子,却如寒潭深处的两点幽火,死死地、毫不退缩地迎上李师弟那充满杀意与忌惮的目光!
无声对峙在弥漫死亡气息的废墟上展开。一边是重伤濒死、完成惨烈反杀的底层药奴;一边是同样身受重创、威严扫地、法器被毁的执法弟子。空气凝固,只剩阴风尖啸与魂幡残影微弱的痛苦嗡鸣。
李师弟目光如冰冷刀锋,在陈烛苍白枯槁、似下一刻断气的脸上刮过,缓缓移向凹坑中心——赵狰那具焦黑残破、心口深插诡异漆黑骨钉、死不瞑目的尸体。
视线在赵狰尸体上停留许久,尤其在那根散发纯粹寂灭死意的尸钉和凝固纯粹怨毒黑暗的独眼上反复扫视。漆黑眼瞳深处被强行冻结封存的感觉,以及引魂幡残留意念传来的“魂魄缺失”反馈,如冰冷毒蛇缠绕心头。
最终,目光落回陈烛身上,杀意如潮翻涌,又被更强大的忌惮死死压住。他在权衡,在挣扎。
时间仿佛凝滞。
李师弟深吸一口气,牵动胸口伤势,又是一阵剧烈咳嗽,嘴角溢血更多。强行压下翻腾气血,脸上所有情绪褪去,只剩执法者特有的冰冷、毫无感情的漠然。他开口了,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生锈铁片摩擦,穿透阴风呼啸:
“经查——”
两个字,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为惨剧定调。
“外门弟子赵狰,私藏、使用宗门禁物‘噬魂血砂’。” 目光扫过赵狰尸体脖颈伤口残留的暗红诅咒痕迹,以及附近散落的、被爆炸冲击到边缘的几粒焦黑毒砂碎片,“证据确凿。”
“其行为,包括但不限于:恶意陷害同门预备弟子陈烛,意图栽赃嫁祸;” 声音冰冷,如宣读判决,“此等行径,严重违反宗门铁律第七条、第九条、第二十一条。”
“更因其妄图操控禁物,直接引发引魂幡失控反噬,导致峡谷环境彻底狂暴,最终致使……” 目光扫过地上爪牙和普通弟子尸体,声音毫无波澜,“……多名弟子身死魂灭,酿成重大伤亡!引魂幡,宗门重器,亦因此彻底损毁!”
最后一句,声音陡然加重,带着压抑的痛惜与无法掩饰的愤怒。
“赵狰之罪,罄竹难书,死有余辜!”
冰冷宣判,如为赵狰盖棺定论,钉上耻辱柱,也彻底洗刷陈烛身上“奸细”污名!
陈烛紧绷到极限的神经,在“死有余辜”四字入耳时,猛地一松!支撑他对峙的最后一口气,瞬间泄去。
“呃…噗——!”
又是一大口暗红近黑的污血狂喷!血液中灰黑冰晶碎片似乎更多。强烈眩晕如滔天巨浪袭来,眼前阵阵发黑,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剧烈一晃,若非手中死死攥住那柄充当拐杖、沾满血污的阴木铲柄,几乎当场瘫倒。
李师弟目光如冰冷探针,将陈烛这瞬间的虚弱崩溃尽收眼底,但冰冷宣判未停:
“预备弟子陈烛,于白骨平台,遭赵狰恶意陷害,身陷绝境。”
“其为求自保,被迫反击,虽手段……” 目光再次掠过赵狰心口诡异尸钉,瞳孔深处忌惮一闪而逝,顿了顿,似在斟酌,“……虽手段激烈,导致赵狰身亡,然情有可原,依宗门铁律第三十五条,可酌情不予追究其击杀同门之责。”
不予追究!
四字如天籁,又如沉重枷锁暂卸。陈烛剧烈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浓重血腥,身体因极致虚弱不停颤抖,但眼中那两点幽火,死死盯着李师弟,等待最后的“但是”。
果然!
李师弟话锋一转,声音更冷,带着不容置疑的索取:“然!”
“引魂幡,乃执法堂重器,价值无可估量!今因赵狰之罪而彻底损毁,此乃宗门重大损失!” 指向身前黯淡欲灭的引魂幡残影,语气森然,“此损失,虽罪魁祸首赵狰已死,但陈烛,你身处因果之中,亦难辞其咎!需承担部分补偿之责!”
补偿!
陈烛心猛地一沉。他还有什么能补偿?一条随时熄灭的残命?
李师弟似看穿他眼中疑虑绝望,冰冷声音继续:“赵狰遗物,包括其随身储物法器及所有物品,依律充公,用以抵偿部分损失!”
话音未落,李师弟完好的左手抬起,对着赵狰尸体腰间凌空一抓!
嗖!
一个巴掌大小、用坚韧兽皮缝制、表面绣黯淡防御符文的灰色储物袋,从赵狰焦黑腰带脱落,如被无形丝线牵引,稳稳飞入李师弟手中。
陈烛目光死死追随那储物袋,强烈不甘涌起!那里面,很可能有赵狰陷害他的证据!有阴魂砂!甚至可能有急需的疗伤丹药或灵石!那是他用命换来的战利品!
但他此刻,连动手指都艰难万分,只能眼睁睁看着李师弟攥住储物袋。
李师弟看也未看陈烛,拿到储物袋后,手指灵光微闪,一丝神识粗暴探入。似在快速检查什么,片刻后,眉头极其细微地皱了一下,随即恢复冰冷,不动声色将储物袋塞入残破衣襟内。
陈烛捕捉到那瞬间的皱眉!他在找什么?阴魂砂?还是其他?
“至于此次阴风峡采集‘阴魂砂’之任务……” 目光扫过狼藉峡谷,最终落回陈烛身上,语气淡漠,“虽因赵狰之祸中断,然你已采集之砂……” 瞥了一眼陈烛腰间那个褴褛却依稀成形、装着普通阴魂砂的破旧皮囊(爆炸中奇迹般未完全摧毁),“……数量虽不足,但念你历经生死,且赵狰伏诛,此间因果已了。任务…便算你完成。”
任务完成!
这大概是此刻唯一的好消息。意味着他暂不会被宗门以任务失败为由驱逐惩罚,能获得那微薄却至关重要的贡献点。
冰冷宣判终于结束。
李师弟不再看陈烛,目光再次投向赵狰尸体,尤其是心口那根漆黑尸钉。那钉子在陈烛昏迷期间,似乎又缩短一些,漆黑光泽内敛几分,尖端已缩回皮肉之下,更像一根较长、颜色极深的诡异指甲,但那股纯粹的寂灭死意,依旧若有若无萦绕。
李师弟眼中忌惮更深,如同看到某种不可名状的禁忌。强忍伤势与心中悸动,最后冷冷瞥了一眼摇摇欲坠、似随时倒毙的陈烛,眼神复杂难明,最终化为一声意义不明的冷哼。
他不再停留,似乎多待一刻都感不安危险。强提一口灵力,身形略显踉跄跃下巨骨,捂着胸口,头也不回朝着峡谷入口方向,步履蹒跚却坚定地离去。那黯淡的引魂幡残影,如忠诚幽灵,紧紧悬浮跟随。
执法弟子灰暗背影,很快消失在翻滚的死气浓雾与嶙峋怪石阴影中。
直到身影彻底消失,陈烛紧绷到极致的神经才敢真正放松。
“呃啊——!”
剧痛与排山倒海的虚弱感瞬间将他彻底淹没!他再支撑不住,身体一软,重重向前扑倒,手中阴木铲脱手飞出,砸在碎石上发出闷响。他蜷缩在冰冷的骨粉碎石地上,身体因剧痛剧烈痉挛,大口污血不受控制地从口中涌出,意识如风中残烛,再次被无边黑暗冰冷迅速吞噬。
意识彻底沉沦前的一刹那,涣散的目光,似乎无意间掠过凹坑中心,赵狰那具焦黑残破的尸体。
尸体在呼啸阴风中,格外孤寂诡异。
心口处,那根缩回成深色长指甲的“尸钉”所在位置,似乎……极其极其微弱地……起伏了一下?如同最轻微的心跳余波?
而赵狰那只凝固着纯粹怨毒黑暗的独眼,在灰暗天光与死气浓雾阴影交织下,眼瞳深处那凝固的黑暗,似乎……极其诡异地、难以察觉地……转动了极其细微的一丝角度?
那感觉,就像沉眠于万载玄冰最深处的恶魔,被外界喧嚣惊动,于永恒禁锢中,极其不耐烦地……眨动了一下眼皮。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寒意,瞬间攫住陈烛残存意识!
然而,这感觉来得快,去得更快。剧烈痛苦和彻底枯竭彻底占据身心,黑暗如潮水将他彻底吞没。
他彻底昏死过去。
残破峡谷废墟之上,只余呼啸阴风,卷动骨粉尘埃,发出亿万亡魂低泣的呜咽。满地狼藉尸体,焦黑深坑,以及昏迷血泊中、白发枯槁如鬼的少年,构成凄厉诡异的画卷。
赵狰尸体静静躺在能量乱流边缘,心口那点异常起伏早已消失,漆黑独眼恢复凝固死寂,仿佛那细微“转动”只是光影变幻的错觉。
然而,空气中弥漫的那一丝若有若无、被强行禁锢在焦黑残躯最深处的怨毒与不甘,并未随主人“死亡”消散,反而如渗入地底的毒液,在这片死亡之地悄然沉淀,等待未知契机。
劫后余生的虚弱,执法弟子妥协下的冰冷宣判,被夺走的遗物,以及那被尸钉强行封印、似乎并未彻底沉寂的残魂……所有线索与疑问,如阴风峡中弥漫的死气浓雾,沉甸甸笼罩昏迷的陈烛,疑云重重,杀机暗伏。
厉寒的反应?引魂幡补偿的代价?赵狰魂魄的真正状态?一切,都将在陈烛能否从这濒死边缘挣扎回来之后,缓缓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