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追问,“后来呢?”
谷清音抿唇道,“自那日后,我的人生里只剩下了汤药的苦涩气味。
白日里,我端汤喂药,讲些从话本里看来的趣闻逗她开心。
到了夜晚,我便守在她的床榻边,和衣而眠,生怕她夜里咳喘,我听不见。
这夜,窗外月色如霜,屋内烛火摇曳。
母亲的呼吸难得平稳了些,我趴在床沿,困意如潮水般涌来,眼皮重若千斤。
迷迷糊糊间,耳边响起一阵细若蚊蚋的嗡鸣。
‘帝君请您前去冥界一叙,您去不去?’
那声音又轻又飘,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我起初没听清,睡得很沉,但那声音又在耳边嗡嗡作响,一直问我‘去不去,去不去……’
我当是夜里的蚊子,烦躁地挥了挥手,‘去去去!’
我翻了个身,将头埋进臂弯里。
耳边终于清净了。
可下一瞬,我猛然惊醒。
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母亲的卧房,四周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昏暗,脚下是冰冷坚硬的石板路,路边开着大片大片妖异的红色花朵,像血一样。
远处飘着一团团惨绿色的磷火,将一张张麻木惨白的人脸照得若隐若现。
几个身材魁梧,长着牛头马面的怪物,正拖着长长的铁链,押着一队哭嚎的鬼魂从我身边走过。
这里像极了话本里描写的阴曹地府,我吓得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我怎么会在这里?
我阳寿未尽,我还要回去照顾我娘!
我转身就想往回跑,可几个青面獠牙的夜叉瞬间围了上来,拦住了我的去路。
‘你们要做什么?’我声音发颤,止不住后退。
其中一个夜叉瓮声瓮气地开口,声音像是破锣,‘娘娘,帝君有请,请随我等来。’
娘娘?
他们在叫谁?
‘你们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娘娘!我还没死,我要回家,我爹娘还在家里等我!’我哭喊道。
可那些鬼差夜叉面无表情,仿佛没有听到我的话。
他们一左一右地架起我,力道大得不容我反抗。
我被他们半推半架着走上了这条黄泉路。
周遭的鬼哭狼嚎声不绝于耳,我吓得只能闭着眼。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停下了脚步。
我颤抖着睁开眼,面前竟是一座巍峨华丽的宫殿。
宫殿通体由黑玉雕琢而成,在幽幽鬼火的映照下,泛着森冷的光。
殿门缓缓打开,一群穿着素白纱衣的侍女鱼贯而出,对我盈盈一拜。
‘恭迎娘娘回宫。’
我被这阵仗搞懵了,被她们簇拥着走进了大殿。
殿内更是奢华得令人咋舌,地上铺着光滑如镜的黑曜石,梁上镶嵌着拳头大的夜明珠,散发着清冷的光。
桌椅案几皆是白骨雕成,精致又诡异。
侍女们引我入座,我声嘶力竭地喊道,‘放我回去,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侍女们却像是没听见似的,温顺的跪在地上,手里捧着瓜果桃李。
‘娘娘息怒,帝君很快就到。’
我不知她们口中的帝君到底是谁,他凭什么把我一个大活人弄到这阴曹地府来?
接下来的几天,我被软禁在这里。
她们叫我娘娘,对我毕恭毕敬,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可就是不许我踏出殿门一步。
殿门外,永远站着几个青面獠牙的夜叉,像门神一样。
我的耐心和理智,在日复一日的囚禁中被消磨殆尽。
终于,我像个疯子一样掀翻了白骨桌案,将那些名贵的玉器摆设狠狠砸在地上。
清脆的碎裂声在大殿里回响,显得格外刺耳。
那些平日里温顺的侍女吓得花容失色,尖叫着跑了出去。
我砸光了所有能砸的东西,仍不解气,又冲上去撕扯那些华美的纱幔。
就在我发泄着满腔的怒火与绝望时,殿外传来一声通报。
“帝君驾到——”
原本守在门口的夜叉齐刷刷跪了下去。
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一股强大到令人窒息的威压扑面而来。
我僵在原地,下意识抬头望向殿门。
一个长身如玉的人影,逆着光缓缓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繁复的玄色帝王服,墨色的长袍上用金线绣着张牙舞爪的龙纹,腰间系着一指宽的墨玉腰带。
头上戴着十二旒冕冠,只露出线条锋锐的下颌。
随着他一步步走近,我看清了他的脸。
那张脸俊美非凡,五官轮廓深邃分明,只是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比万年冰川还要寒冷。
我如遭雷击,怎么会是卫天珏?
他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睨着我,目光扫过一地的狼藉,最后落在我身上,神色淡漠,似在等我先开口。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厉害,‘是你?怎么会是你?’
他薄唇轻启,嗓音疏冷,“你为何退我的婚?”
我愣住了,脑子一时没转过来,‘我什么时候退你……’
话说到一半,我想起母亲在我回家后说的话。
她说,要替我把那家的聘礼退回去。
我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那些聘礼是你下的?’
卫天珏的脸上没有丝毫波澜,‘不然还能有谁愿意用整座城池的金银财宝来娶你。’
原来那个让我爹娘赞不绝口的好姻缘竟然是他!
“那你为何不早说!”我怒道。
卫天珏微微挑眉,眼神里带着一丝我看不懂的讥诮,‘我为何要早说?’
他的反问理所当然,充满了神只对凡人的傲慢,‘我是这酆都的帝君,我想娶谁便娶谁。你胆敢逃婚,这也就罢了,居然还敢退我的婚!’
我讨厌他的态度,梗着脖子,倔强地迎上他的视线,‘我又不知道那个下聘的人是你,而且,你又不喜欢我,为何要娶我?’
卫天珏没回答,只是瞥了一眼我的鞋。
我顿时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他都知道,他什么都知道,却不屑于对我说出喜欢这两个字。
可能在他心里,我这个凡人根本不配得到他的喜欢。
我咬唇,一字一句地说道,‘就算我知道那个人是你,我也会拒绝。’
卫天珏眸色沉了下去,像酝酿着风暴的夜空,‘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