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勇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来到山崖下,在嶙峋的怪石间寻找。
天快亮时,他终于在一条溪流边找到了白洁的尸体。
阿勇跪倒在地,将她冰冷的尸体搂进怀中,“白洁夫人,你是为了我才会死的,都是我害了你!
我错了,我不该告诉你五郎将军的下落,更不该带你来松月楼……”
他抱着她,在溪水边坐了一夜。
清晨,他在山间寻了一处向阳的山坡,那里有一棵开满了白色花朵的玉兰树。
他用手刨开泥土,将白洁的尸体轻轻放入。
“夫人,我这条命是你救的,若有来世,定生死为报!”
阿勇从树上摘下一朵开得最盛的玉兰花,放在了那座孤零零的新坟前。
而后他踉跄起身,失魂落魄地离开山谷。
风起,卷动墓前那朵玉兰花。
白色的花瓣飘飘荡荡越过阿勇的头顶,越过树梢,飘向山林更深处。
山间,一具早已化作白骨的尸骸静静躺在灌木丛里,那具骸骨摔断了一条腿,喉骨间还插着一支断裂的箭矢。
那朵玉兰花宛如漂泊的离魂,缱绻坠落在那具骸骨的胸口上,诉尽相思。
只见那森森白骨竟重新滋生出血肉经络,皮肤如新生的藤蔓般蔓延,覆盖住骨架。
一层细密而坚韧的黑色毛发,从皮肤下钻出,布满全身。
倏然,他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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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画面开始如万花筒般旋转,化作了光怪陆离的碎片。
我感觉自己整个人像被扔进了洗衣桶里狂甩,头晕目眩。
片刻后,我们回到苍苔村,脚下是坚实粗粝的晒谷场。
容祈也来到我身边,脸色有些苍白。
村民们远远地围着,不敢靠近独脚五郎的尸体。
玉兰失魂落魄地来到独脚五郎身边,轻轻趴在了它的胸口上,宛如回忆里那朵凋零的玉兰花。
她嗫嚅道,“原来,我那年在山里救下他的时候,他就已经认出我了,并且一直守护我这么多年,我却什么都不知道……
我看着他只觉莫名熟悉,但我就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我心想,这可是真是阴差阳错。
前世刻骨铭心的夫妻,今生却人妖殊途,五郎以一副残缺丑陋的精怪之身,等她投胎转世,却还守着她结婚生子。
他满腔的爱意和思念,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口,只能融在眼底,笨拙而固执地守护着她。
我想起一句话,这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我站在你的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容祈走到旁边昏迷不醒的阿勇身边,长指在他眉心轻轻一点,一缕微弱的金光隐入其间。
他淡声道,“五郎果然把他的魄给了阿勇,阿勇很快就会醒过来了。”
玉兰身体一僵,望向躺在地上的阿勇,无助地闭上双眼。
阿勇活过来了,可五郎却死了……
天意总是喜欢玩弄有情人。
村长让几个村民将阿勇抬回家里,大娘走到玉兰身边,似乎是想把她也拉起来,却又收回了手,自行离去。
“作孽啊……”
余下的村民们见闹剧收尾,也渐渐散去。
偌大的晒谷场上又只剩下我们几人。
我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里觉得既荒唐又可笑。
无知的人就是这样,用最愚昧的方式去揣测,用最恶毒的言语去攻击。
唯有闹出了性命才肯甩手撤离,还要在茶余饭后评判一句,死得好!
我走到玉兰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别难过,五郎已经走了,但他的一部分魄会承载在阿勇的身上,以另一种方式继续陪伴你。
你要快点振作起来,你肚子里还有宝宝呢。”
玉兰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水和灰尘,之前的她总是给我一种柔弱无助,让人心疼的感觉。
现在的她眼神却坚毅勇敢,音调也平静了许多,“我知道,白洁是白洁,我是我,我已经投胎转世,今生的我是阿勇的妻子。
我既然选择嫁给了他,就一辈子都不会辜负他!”
她眷恋地抚摸着独脚五郎胸口的毛发,像是在抚摸那件她曾亲手为他穿上的胸甲。
“可我刚知道前世的一切,我的心里好乱,我还有些缓不过来,就让我再做这最后几分钟的白洁吧!”
然后,她就要彻底埋葬前世的爱人,回到今世的丈夫身边。
我拉了拉容祈的衣袖,示意他和我一起回避,留给玉兰和五郎独处的时间。
我们两人漫步到山林与村子的边缘,夜风凄冷,空气里都弥漫着一层薄雾,将彼此眉眼都染上水渍。
容祈望向我,眸色深得像一潭沉静的湖水,轻声道,“今世的你,是否也是她这样想的?”
我轻声道,“算是吧。不过我和她终究还是不同的。玉兰的前世今生已分割成了两段截然不同的轨迹。而我还需继承千年前未尽的使命。”
容祈抿唇,“如果按照你父亲秋天的安排,你的人生的确会与前世截然不同。”
我摇头,“就算我的命运与前世不同,可你们还是会找到我,强行让我与前世产生交集。”
许久,容祈才无奈地叹了口气,“是。因为我放不下你,宋鹤眠也是一样。我们等了千年,找了千年,既得知你已投胎转世,又怎会甘心就此放弃?”
他的音调里蕴含了太多孤寂与执念,我不想再跟他继续这个话题了。
“我们去帮玉兰把五郎的尸身收殓了吧。”
容祈没有再逼我,跟随我一起走回晒谷场。
玉兰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虽然双眼依旧红肿,但情绪似乎恢复了许多。
她望向我们,目光里带着一丝恳求,“我想将五郎的尸体送回瀑布后面那个山洞里,那是它的家,你们能帮我吗?”
容祈却为难地皱起了眉,“恐怕不能。”
我问道,“为什么?”
容祈长指抵着太阳穴,声调略显疲惫,“按照749局的规定,所有被确认死亡的精怪和妖族的尸身,都必须在监督下进行无害化处理。”
“无害化处理?”我咀嚼着这个冰冷的官方术语。
“是的。”容祈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极淡的自嘲,“如果把五郎的尸体放回山林间,难保不会再被其他进山的村民或者驴友看到。
到时候新闻媒体一报道,科学给不出合理的解释,我们749局全员都要被记过处分。
我是不在乎那点年底的奖金,但凌云志估计会因为这事跟我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