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煌却抬手覆住了茶杯。
“常宁人在哪?”
沐晟手中茶壶微微一震,动作顿时停滞。
果然,燕王此来是为了常宁公主。
想起弟弟平素对待常宁的方式,
沐晟的后背不由得渗出冷汗。
依这位的性子,若是知晓实情,不断了沐昕的性命都算是佛祖慈悲。
“常宁公主应当还未起身,不如我们继续闲谈,待她醒来,再命人请她过来。”
沐晟脑中急转,勉强寻了个尚能应付的借口。
可他那些细微的举止早已出卖了他,又怎能瞒过朱高煌的眼睛。
朱高煌眼神沉了下来,交叠起双腿,手仍压在杯上,纹丝不动。
厅中空气骤然凝冷。
沐晟端着茶壶,进退不得。
“去请常宁过来。
就算未醒,也给我唤醒。
我要她来为我斟茶。”
朱高煌语气里透出一丝寒意,
仿佛冰棱刺入沐晟胸口。
他心知今日不见常宁,朱高煌绝不会轻易罢休。
纵使万般不愿,也只能吩咐下人去请。
朱高煌闭目不语,指尖轻叩桌面。
沐晟只得侍立一旁,如仆从般陪候。
不多时,常宁公主携一名侍女走入厅中。
“四哥,你怎么来了?”
常宁公主年已二十八,因曾服朱高煌所赠的驻颜丹,
容颜仍如十八少女般清丽秀美。
自幼所受的皇家教养,使她举止合仪,气度端庄。
——若不是颊边那块瘀痕,一切便更好了。
沐晟一见常宁脸上的青痕,心中暗叫不妙。
那混账,昨夜竟又对公主动了手?
常宁见到朱高煌,满心欢喜。
当年在北平,就属四哥与她年岁最近。
加上朱高煌从小无所不能的模样,
她总是像条小尾巴似地跟在他身后。
而朱高煌也从不似其他孩童般欺负妹妹,
对她处处照顾。
只是自应天一别,常宁再未见过他,
就连她大婚那日,他也未曾到来。
两百八十
朱高煌向曌儿介绍道:“曌儿,这是你小姑。”
曌儿乖巧地喊了一声:“小姑。”
常宁方才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朱高煌身上,听见曌儿出声才留意到旁边还有个小女孩。
尤其看到那张与朱高煌相似的脸,她不禁吃了一惊。
“四哥,这是不是当年那个孩子?”
常宁仍记得,当年一直不愿插手父亲靖难之役的朱高煌,为何突然大开杀戒——正是为了这个尚在腹中的孩子。
那时朱高煌翻遍了应天城都没有找到。
没料到十二年后,不仅找到了,还出落得如此标致。
朱高煌点点头:“是,我为她取名朱曌。”
常宁低声念了几遍:“朱曌……朱曌,真是个好名字。”
说着,她褪下腕上的玉镯,拉起曌儿的手,为她戴上。
“小姑不知你会来,初次见面也没准备什么好东西,这镯子就当见面礼吧。”
这枚玉镯原是徐皇后所赠的嫁妆,乃郑和下西洋带回的海外奇玉,由顶尖匠人精心雕琢而成,价值连城。
曌儿望向父亲,她很喜欢这枚镯子——雕纹精美,触手温凉。
但她素来谨记父亲教诲:不轻易收人礼物,以免欠下人情。
毕竟朱家的人情,比任何珍宝都贵重。
朱高煌轻抚她的头,温言道:“小姑是自家人,既然送了,你就收下。”
得了父亲首肯,曌儿欢喜地把玩起腕间玉镯。
认亲寒暄已毕,接下来该说正事了。
朱高煌目光微凝,问道:“你脸上的淤青,是怎么回事?”
常宁神色一黯,下意识瞥向沐晟。
沐晟连连使眼色,暗示她谨言慎行。
常宁心中一凉,苦笑着摇头:“没事,是我不小心撞到的。”
沐晟暗自松了口气——幸好常宁未曾说破,否则沐王府必将大祸临头。
其实他早已多次劝诫沐昕:常宁毕竟是常宁公主。
即便嫁入了沐家,她也依然是公主。
不指望你对她百般恭敬,至少也该如寻常夫妻般相敬如宾。
自从常宁公主上次向皇上告状不成,沐昕反倒愈加放纵。
对她不是打就是骂,甚至明目张胆地纳妾进门。
若不是沐家地处偏远,离应天太远,沐昕怕是早被关入天牢。
如今常宁既然选择隐忍,不愿将事情闹大——
沐晟也连忙跟着附和:
“怎么这么不小心?回头我派人送一瓶红花油到你房里,涂几天淤青就退了。”
朱高煌一掌拍在桌上。
桌上的茶杯应声碎成粉末。
“轰”
的一声,吓得沐晟浑身一颤。
周仓更是惊得直接站了起来。
朱高煌目光如刀,狠狠剜向沐晟。
“我准你说话了吗?”
沐晟被他盯着,呼吸一窒。
如同被无形的手扼住喉咙,脸色涨红,喘不上气。
他更在朱高煌眼中捕捉到一缕杀意,
顿时心头寒透,如覆薄冰。
沐王府虽然权势煊赫,可在这位面前,仍如蝼蚁一般,
生死不过他一念之间。
这主儿向来随心所欲,从不顾忌对方是谁,是何身份、地位。
而更令沐晟崩溃的还在后头——
一个打扮妖艳、浓妆艳抹的女子打着哈欠走进大厅,
丝毫未察觉其中诡异的气氛。
沐晟一见她进来,心里直发紧,
怎么偏在这时候出现?
真是祸不单行。
那女子旁若无人地伸了个懒腰,一屁股坐到椅上,揉着太阳穴,
看见常宁也在,便对她颐指气使:
“哎,昨晚喝多了,到现在头还疼。”
“常宁,去给我倒杯茶来。”
常宁愤然盯着她,袖中的手渐渐攥紧。
贴身丫鬟脸上也写满怒意。
沐晟一屁股跌坐在地。
完了,这下彻底完了。
朱高煌脸上已无半分表情,
周身杀意毫不掩饰地弥漫而出。
沐晟这样久经沙场的人,一触到这杀气,也如坠冰窟,
仿佛全身血液都在瞬间冻凝。
其他人只觉得身上一阵发冷。
那女人等了许久,也不见常宁有所动作。
立刻便口不择言起来。
“常宁,你耳朵是不是聋了?我叫你倒杯茶,你没听见吗?看来是昨晚官人打得不够狠,等他回来,看怎么收拾你。”
她越说越激动,仿佛从中得到了莫大的满足。
其实,这女人出身贫寒。
内心一直嫉妒那些比她出身好的女子。
更别说常宁这样生在皇家的公主了。
有沐昕在背后撑腰,她更是变本加厉地欺辱常宁。
放着下人不用,偏要常宁做这做那。
若常宁不从,她便向沐昕告状。
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顿毒打。
“啪、啪、啪——”
朱高煌笑着拍起手来。
“真是好威风啊!”
那女人这才注意到厅中还有别人。
尤其是朱高煌那张不染尘俗的脸,让她一时怔住。
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听朱高煌开口,还以为是在夸她。
一脸得意地说道:
“那是自然,这位小哥有所不知,常宁可是大明的公主,但在我们沐王府,只把她当丫鬟用。”
“就是手脚不太利索,使唤起来不顺手。”
“不过没关系,回头让官人多打几次,她就记住了,做事也就勤快了。”
她喋喋不休地向朱高煌炫耀,连大明公主在她面前都不算什么。
又转头看向坐在地上、大汗淋漓的沐晟。
“大哥,你怎么坐在地上?还流这么多汗?”
她从没见过沐晟这般模样,堂堂黔宁王竟在客人面前如此失态。
朱高煌含笑替沐晟答道:
“他大概是在想,云南府哪里的墓地宽敞,足够你们一家人躺进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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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我杜撰的,历史上的常宁公主确实如此凄惨。
这话一出,即便那女人再迟钝,也听出朱高煌来者不善。
她猛地从椅子上站起。
“放肆!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我沐王府口出狂言?现在跪下自掌嘴巴,我或许还能饶你,否则,我灭你九族!”
这番话险些让朱高煌笑出声来。
他颇有兴致地望向瘫软在地的沐晟:“本王竟不知,沐王府何时有了这般能耐,连本王的九族都敢动?”
“你何不干脆在此筑坛祭天,自立为帝?”
“沐晟,你可有话要对本王解释?”
跌坐在地的沐晟嘴唇微张,却吐不出半个字。
此时说什么都是枉然。
那妇人听得朱高煌自称本王,心知不妙,警觉地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但朱高煌已无意与将死之人多言。
常宁身旁的侍女此刻恍然大悟,原来这位王爷是主子的倚仗。
公主终于有救了。
她当即挺身而出,愤然控诉:“王爷容禀,公主自嫁入沐府,从未过过一天顺心日子。”
“成婚后,驸马待公主极为刻薄,动辄争吵,急眼时甚至拳脚相向。”
“六年前驸马从应天回来后,更是变本加厉,终日流连烟花之地。”
“夜不归宿已成常态,对公主的态度愈发恶劣,稍有不顺便对公主拳打脚踢。”
“这女子名叫刘盈盈,本是风尘女子,被驸马赎身后纳为妾室。”
“她仗着驸马宠爱,日日欺凌公主。
公主生性善良,不愿争斗,他们却得寸进尺。”
“不仅在家中欺辱公主,更将公主操持杂役、遭受殴打的私隐当作谈资四处宣扬,令公主颜面尽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