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煌托着下巴,淡然道:“大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唯有彻底清除,方能杜绝后患。”
此言一出,席间众人皆心头一震。
朱棣原本只想灭其国——即摧毁政权与王族。
但朱高煌的意思,却是要将这西域小国的十几万人尽数剿灭。
如此杀孽,实在深重。
初次见识朱高煌手段的人,不禁困惑:为何这般仙姿玉质之人,口中却说出如此狠绝之言?
“既然如此,便依老四的意思去办。”
朱棣最终拍板定论。
朱瞻基欲言又止,却被朱高炽用眼神制止。
“就这两件事,务必尽快办好。”
朱棣起身举杯,“为大明贺!”
随即满饮此杯。
众人随之起身举杯齐声道:“为大明贺!”
家宴序幕至此告一段落。
朱棣见桌上尚有一道菜仍盖着盖,不由好奇:“早闻烧鹅香气,为何还盖着?”
徐皇后笑而不语。
朱瞻基连忙起身——席间他辈分最低,这等差事自然落在他身上。
“爷爷,我为您取个鹅腿。”
朱瞻基殷勤地揭开盖子,正要伸手,却见烧鹅双腿早已不翼而飞,顿时面露尴尬。
“这烧鹅的腿去哪了?”
朱棣瞥向朱高煌,心下了然:定是这小子所为。
在北平的那些年,烧鹅上桌从不曾带腿。
朱高煌若无其事地仰头望向屋顶,
全然不顾朱棣投来的目光。
“无妨,没腿便没腿,都动筷罢。”
宫女执壶,将席间酒杯一一斟满。
老朱家用饭向来不拘规矩,
也无“食不言、寝不语”
那一套,
只图舒坦自在。
男人们高谈国事,自诩功业,
女眷们则凑在一处低声说些闲话。
朱高煌对这些兴致缺缺,只静静吃菜。
偶尔有人搭话,他也应上两声。
这顿饭众人吃得尽兴,
几个男人饮尽数坛酒,
连素来酒量不错的朱棣也带了醉意,
朱高炽三兄弟更是醺然。
朱瞻基见气氛正好,乘着酒意,
走到朱棣跟前,猛然跪下:
“爷爷,孙儿有一事相求。”
朱棣这日心情畅快,自然大方,
眯着眼摆了摆手:
“说罢,今日爷爷高兴,无有不准。”
得此承诺,朱瞻基脸上掠过喜色,
开口道:“孙儿恳请爷爷,将奴儿干都司那三万建文旧部放归,
让老者得以医病,幼者得以就学,
消弭旧怨,共沐天恩。”
满殿骤然死寂。
方才的欢声笑语,仿佛从未有过。
朱棣醉意全消,
一双虎目紧紧攫住跪地的朱瞻基。
朱高炽与妻子心已悬至喉间,
千防万防,未料朱瞻基竟在此时提起此事。
朱高煦与朱高燧相视一笑,神情得意,
目光又悄悄瞥向朱高煌,想看他如何反应。
徐皇后将手轻轻按在朱高煌膝上。
汉王妃与赵王妃尚在茫然,
却也察言观色,未敢作声。
“啪嗒”
一声,
朱高煌面无表情地放下酒杯,
冷冽的目光扫过朱瞻基。
朱棣眼角微微一跳。
“混账,这就是你给我教出来的好儿子?带回去,禁足三个月!”
朱棣一开口,朱高炽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拉着太子妃一同跪地请罪。
“是,儿臣回去必定严加管教。”
仍跪在原地的朱瞻基一脸茫然。
他不明白,为何释放建文余党竟会让朱棣如此动怒。
这些年里,朱棣明明经常问他:靖难之役究竟是对是错?
这难道不意味着,爷爷也在反思自己当初所做是否恰当吗?
不就是后悔当年造下太多杀戮么?
朱高炽拉起朱瞻基,一家三口先行离去。
待三人的身影彻底消失,朱棣才缓缓舒出一口气。
然而朱高煌接下来的话,又让他心头一紧。
“有意思。
释放建文余孽?看来我这大侄子最近是接触到了些有趣的人。”
朱高煌把玩着手中酒杯,语气平淡。
“老三。”
被点到的朱高燧立刻站起身来。
“四弟,三哥在这儿。”
朱高煌问道:“最近应天城里,可有建文旧部出没?”
当朝太孙竟主动提出释放前朝余党,若说无人从中挑唆,绝无可能。
朱棣一双虎目也转向朱高燧,目光中警告之意不言而喻。
朱高燧顿时左右为难,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这……这个……”
不说,得罪老四;说了,又得罪老爷子。
简直是把他架在火上烤。
不过,不必等朱高燧开口,仅从他的神色中,朱高煌已得到了答案。
他一掌拍在桌上。
“玄一!”
话音落下,一道身着玄黑铠甲的身影已出现在乾清宫中,单膝跪在朱高煌身后。
“玄一参见王爷!”
这突然出现的人影,令不曾见过修罗卫的汉王妃与赵王妃失声惊叫:
“有刺客!护驾!”
外间护卫闻声持刀冲入,将玄一团团围住,却被朱棣挥手斥退。
“传令,玄卫全体出动,搜查应天城中所有建文余孽——”
“一经发现,就地格杀。”
“藏匿者诛九族,知情人夷三族。”
“阻挠者同等治罪。”
朱高煌接连颁布数道染血的诏令。
诛九族,夷三族。
短短六字背后,牵连着数百条性命。
这是要在应天城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面对如此残酷的指令,玄一未曾流露半分异议,只垂首应了声“遵命”
。
跪在殿前的仿佛不是活人,而是执行命令的兵器。
随即身影再度消散。
朱棣始终沉默不语,未对朱高煌的决断提出质疑。
朱高煌缓缓起身。
“酒足饭饱,诸位继续,本王先行告退。”
徐皇后眼帘低垂,神情黯然。
原本温馨的家宴,竟落得这般境地。
待朱高煌离去后。
朱棣猛然一掌击在案上。
汉王与赵王夫妇浑身一颤,慌忙起身。
朱棣直指朱高燧鼻尖:
“应天城怎会藏有建文余孽?你的北镇抚司尽是饭桶不成?”
“父皇,儿臣也是方才得知消息。”
朱高燧满腹委屈。
毕竟太孙在锦衣卫当值,想要掩盖几个逆臣行踪易如反掌。
朱棣却不管这些,此刻只想寻人发泄怒火:
“方才得知?莫非非要等逆贼把刀架在朕脖子上,你才能查个明白?”
朱高燧张了张嘴,终是噤声。
老爷子今日存心要训斥他,任何辩解都是徒劳。
训罢老三,朱棣犹觉不解气,又转向老二:
“还有你!昨日刺驾的凶徒可曾擒获?搜查整日竟毫无线索,我永乐朝养的都是你们这等酒囊饭袋?”
原先见朱棣训斥老三时,朱高喣还在暗自庆幸。
未料战火竟蔓延到自己身上。
只得垂首恭听斥责。
朱棣厉声斥责良久,直至唇干舌燥。
看着眼前这对垂头丧气的兄弟,怒火愈盛。
最终徐皇后出面转圜,朱棣才挥袖令二人退下。
两对夫妇并肩走出宫门。
行至半途,朱高喣越想越觉愤懑。
忍不住恨声道:
“老三,朱瞻基这小子闯的祸,老爷子为何反倒训斥我们两个?”
朱高燧同样心中不快,但他比朱高煦看得更透彻。
低沉地回应:
“这你还看不明白?大哥一家早就溜之大吉,老四那边老爷子又不敢说重话,不就只剩下咱俩能挨训了吗?算了,反正我们被骂也不是头一回了,随他去吧。”
“不过朱瞻基这一闹,算是把老四彻底得罪了。
二哥,我们的机会来了。”
朱高煦点头赞同。
敢当着老四的面提释放建文余孽——
他还真没见过如此胆大之人。
这兄弟俩言语隐晦,却让身后的两位王妃听得一头雾水。
汉王妃生来好奇心盛。
眼见二人对话越发莫测,忍不住问道:“王爷,老四究竟是何方神圣?怎么连老爷子似乎都奈何不了他?”
汉王妃这一问,让朱高煦怔了怔。
沉默片刻后说道:
“也罢,你们进门晚,对老四了解不多。
今日便与你们说说,免得日后不慎得罪了他。”
“老四生于应天,那时太祖高皇帝尚在。”
“娘怀他足足十四个月,太祖感其神异,便将我们全家留在应天观察。”
“老四降生那日,天现金龙长啸,凤凰和鸣,紫气东来绵延三万里,应天百姓俱见,皆言祥瑞临世。”
“当时我就在产房外,亲眼目睹漫天紫气缓缓汇入房中。”
“自那时起,我便知晓,老四与我们截然不同。”
“太祖认定老四乃天生圣人,故赐名朱高煌,意为高皇帝一等。”
“老四出生后,三日能言,七日能行,周岁时心智已与成人无异。”
“三岁便能徒手制服成年壮汉。”
“七岁时军中已无对手,无人能挡其一招。”
“十岁之躯刀枪不入,独战百人卫队而毫发无损。”
“十二岁那年,我曾见他凌空而起。
此后数年,老四再未出手。”
“最近一次便是靖难之役时,十八岁的老四单剑匹马,尽歼李景隆二十万南军。”
“你说这般人物,老爷子能拿他如何?”
“打又打不过,责骂只当耳旁风,惹急了还给你添乱。”
“老爷子何等精明,岂会做这等徒劳无功之事?”
汉王妃与赵王妃听罢目瞪口呆,难以置信世间竟有如此奇人。
没过多久,汉王妃又提了一个紧要的问题。
“万一老四也想争皇位,我们该如何应对?”
这确实是个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