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自己呢?不过是云南汪家的小姐,放在整个大明,又算得了什么?
不过是机缘巧合,比别人多了一次与他相见的机会罢了。
这样的自己,又怎敢心存奢望?
朱高煌轻轻点头。
“明日是曌儿的册封大典,汪小姐若有兴趣,可再来观礼。
守卫已认得你,自会放行。
今夜还请早些回去歇息。”
汪曼青眼中闪过欣喜。
“是,燕王殿下,郡主的册封大典我一定到场。”
朱高煌简单道别后先行离去。
徐妙锦牵起曌儿的手,柔声道:“汪小姐,我与曌儿先回燕王府了。
若有闲暇,欢迎你来府中做客。”
说罢,她便带着曌儿跟上朱高煌的脚步。
三人并肩走向燕王府,月光洒落肩头,恍惚间竟如一家三口般和谐。
汪曼青凝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不自觉地攥紧了手,久久伫立,直至那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中。
朱高煌一行缓步前行,徐妙锦一路轻声细语,与曌儿说个不停。
一直沉默的朱高煌忽然开口:“刚才你是故意的吧?”
徐妙锦与汪曼青的对话,他一字不差地听在耳中,只是先前并未说破。
徐妙锦脚步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
“不正好合了你的心意吗?”
她用一个问题,回应了朱高煌的问题。
这确实也是朱高煌心中所想。
对汪曼青而言,长痛不如短痛,总好过最终一场空。
朱高煌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起曌儿:
“曌儿,你觉得爷爷怎么样?”
曌儿抬起头望着他,虽不知为何突然这样问,还是如实答道:
“爷爷很好,待我极好,教导我也很耐心。
而且爷爷很厉害,能把偌大一个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
她话匣子一开,便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
朱高煌认真听着,眼中神色变幻不定。
徐妙锦静静看着身旁的朱高煌,若有所思。
你确实变了,从前的你,不会这样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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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注定无眠。
锦衣卫身着飞鱼服,手持火把,在月色下穿行于街巷之间。
他们敲开一扇扇府门,抄家拿人。
一处事了,刀上血迹未干,便匆匆赶往下一处。
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在应天城中弥漫,连月光也仿佛染上一抹猩红。
皇宫深处,乾清宫内。
朱棣独自 ** ,连一盏烛火也未点燃。
他目光空茫地落在桌案一份奏折上。
月光映出封面上一行字:“太子少师姚广孝绝笔”
。
朱棣回宫时,小鼻涕便呈上了这份奏折,可他至今没有打开。
是不敢,亦或不愿?
或许皆有。
此生唯一的知己,终究还是离他而去。
东宫之中,朱瞻基匆忙将昏迷的孙若微安置在床榻上。
他请来的御医正在诊视。
太子妃张氏亦守在房中,满眼忧虑地望着不省人事的孙若微。
好端端的去参加万国大典,怎么会昏迷着回来?
老御医闭目把脉片刻,收回手。
他将孙若微的衣袖放下,把她的手臂轻轻塞回被中。
朱瞻基紧张地望着老御医。
“刘御医,孙姑娘情况如何?”
孙若微身上不见伤口,却任凭怎么呼唤都不醒转。
朱瞻基心急如焚。
刘御医缓缓吐出一口气,不紧不慢地答道:
“孙姑娘脉象平稳,气血充盈,依老夫看,只是睡着了。
皇孙不必担忧。”
朱瞻基这才放下心来,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塞到刘御医手中。
“有劳刘御医了,一点心意,还请收下。”
刘御医推辞几番,最终还是收下银子离去。
抱着白毛阁大学士的张氏连忙上前问道:
“儿子,这姑娘怎么了?出门时不还是好好的吗?”
朱瞻基低声回应:
“今晚皇上遇刺,她为皇上挡了暗器。”
张氏大吃一惊,手一松,白毛阁大学士掉在了地上。
她拉住朱瞻基的胳膊:
“那这姑娘岂不是皇上的恩人?这可是天大的情面!我得赶紧去安排,不能让人觉得咱们东宫失礼。”
朱瞻基欲言又止,还想说什么,
但张氏已匆匆离去。
朱高炽将宫中诸多杂务处理完毕,方才回府。
进门时,正遇见满面笑容、正吩咐下人的张氏。
“你这是做什么?大半夜还不休息?”
张氏见朱高炽回来,遣退身边丫鬟,
扶他在椅上坐下,喜形于色道:
“儿子心仪的那姑娘今晚救了皇上,这可是大功一件,是咱们全家的恩人,我岂能不好生照料?”
“我刚挑了几匹好料子,让人连夜为她赶制新衣。”
“还吩咐厨房炖上滋补的汤品,明早她醒来就能喝。”
这对东宫而言,实在是件大好事。
自朱瞻基被撤去太孙之位,东宫日渐冷落,
不少原本依附太子府的人,已倒向汉王一方。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扳回的契机,张氏绝不放过。
儿子终日在外奔波难觅踪影,丈夫又谨小慎微,总被皇上差遣忙碌。
东宫上下诸多事务,全靠她一人操持。
朱高炽咳了几声,今晚的种种惊险令他本就虚弱的身子更加不适。
他拉住正要去督促下人做事的张氏,说道:
“别忙了,别再指望那个姑娘了。
今晚她要不是昏迷着被送回来,现在怕是已经死在老爷子的刀下。”
张氏脸上的笑容顿时凝住,茫然不解地望着朱高炽。
“怎么回事?难道那姑娘得罪了老爷子?”
不是听说她为皇上挡了冷箭吗?怎么又成了老爷子要杀她?
朱高炽摇头。
“她是建文余孽!今晚的万国大典简直群魔乱舞,藏了十几年的建文被老四抓获,大宁的兀良卫也反了。
就连一直悬着的太孙之位,老爷子也准备交出去了。”
这番消息像惊雷一样,震得张氏头晕目眩。
她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幸好朱高炽眼疾手快,扶她坐到椅上。
惊喜骤然转为惊吓,儿子的心上人竟从皇上的恩人变成了逆党。
“朱高炽,你给我说清楚!今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不过在家待了一晚上,怎么天翻地覆了?”
朱高炽长叹一声。
“今晚的万国大典,看似盛宴,实则层层布局,环环相扣,其凶险令人心惊。”
“其一,大典本就是为了诱捕建文余孽而设。
故意放出消息、放宽审查,引他们入网。”
“其二,老四假装被假消息引走,其实早在大典中守株待兔,最终建文自投罗网。”
“其三,老爷子借这场大典向诸国展现实力,震慑他们安分守己。”
“其四,先前赐名永乐郡主、邀藩王入宴、大赦天下,全是为了今日向天下宣告,他要立老四的女儿为储君。”
“其五,行刺之事是老爷子自导自演。
刚才善后时,他让我不必追查刺客。”
“其实也说得通,老爷子身边有整支黄卫守护,怎会让寻常刺客轻易靠近?”
“这场假刺杀,既给建文余孽制造了动手机会,也试探了那姑娘是否可信。”
“那支箭根本伤不到老爷子,他身边的曌儿已有掌控全场之能。
而且我刚才扶他时摸到——他里面还穿了软甲!”
“那一箭若非那位姑娘挺身挡住,这条命恐怕早已不保;若她未挡,今夜东宫之内便是她的丧命之地。”
“时至今日,我才真正领悟到父皇的深意。
父皇心思如海,难以测度!”
“今夜这场万国大典,前后共有五重布局,而我仅知其一,其余种种,实在令人感慨。”
朱高炽苦笑连连。
这些年与父皇相处越久,越觉其深不可测。
他的一举一动皆含深意,却又丝毫不露痕迹。
待到最后时刻,人们才恍然大悟。
一入宫门深似海,父皇筹谋算计时,连自己的儿孙也难逃其中。
就连老四,恐怕也未曾料到父皇会以如此强势的方式确认曌儿的身份。
张氏听得心惊胆战,冷汗涔涔,捂着胸口不住喘息。
光是听着这些谋划,就已让她觉得惊心动魄,几乎喘不过气来。
原来儿子带回来的并非福星,而是个祸患。
建文余孽——若留在府中,万一她起了歹意,防不胜防?
只有终日防范的道理,哪有永无疏漏的防备?
这个姑娘绝不能继续留在东宫。
张氏扶着椅背站起身,便要往朱瞻基房中走去。
朱高炽急忙拉住她:“你要做什么?”
张氏语气坚决:“我要请那位孙小姐离开。
我们这小小东宫,容不下这尊大佛。
若真闹出什么事端,到时悔之晚矣。
我宁愿出钱将她安置在外,也不能让她留在东宫。”
朱高炽将张氏拉回身边:“现在哪还顾得上这些细枝末节?父皇连太孙之位都要传给别人了。
若是真让老四的女儿得了去,就凭我们那个傻儿子,还能再夺回来吗?快去把他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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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张氏一进朱瞻基房中,见他正深情款款地凝视孙若微,顿时怒火中烧。
她揪着儿子的耳朵就往外走。
“娘,疼疼,您轻点,耳朵要掉了!”
张氏一路揪着朱瞻基的耳朵,直到把他拽到朱高炽面前才松手。
她指着儿子的额头斥道:
“朱瞻基,你现在真是长本事了!连建文余孽都敢往家里带,还敢往你祖父面前引。
若是真出了什么差池,我们全家的脑袋够不够赔?”
她那个向来乖巧懂事的儿子去哪了?如今竟学会欺瞒父母了。
连建文余孽都敢往家里带,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