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孙二人并肩坐在龙椅之上。
这般景象,意味深长。
丘福醉眼朦胧间,瞥见曌儿竟与朱棣同坐龙椅,忙推了推身旁面红耳赤的张辅。
“英国公,快看那边——”
张辅正喝得尽兴,被丘福打断,满心不悦地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这一看,手中酒杯险些滑落。
他声音微颤:“皇上……莫非是想传位于郡主?”
丘福拾起酒杯塞回张辅手中,不以为然道:“皇上传位郡主岂非好事?你弟弟张輗已是燕王心腹,你们张家眼看就要飞黄腾达,你还不及早从汉王阵营脱身?”
张輗入选修罗卫,奉燕王之命执掌云南部落事务,早就在靖难老臣间传开。
谁不知道修罗卫是燕王嫡系,大明最后的底牌。
就连皇上厚着脸皮讨要,也不过得来黄卫。
修罗卫自成军以来从未增补,张輗是唯一破例入选之人。
若永乐郡主继位,张家势必荣宠至极。
眼见张辅仍愁眉不展,丘福恨不得给他一拳。
张辅长叹:“皇上欲传位郡主自是好事,只怕燕王不情愿啊。
若燕王当真眷恋皇权,太子与汉王又何须相争?这龙椅对燕王反倒是种束缚。
倘若我们贸然在朝堂拥立郡主,开罪了燕王该如何是好?”
丘福闻言警醒,酒意顿消。
燕王确实对九五之尊毫无兴趣。
如今是皇上与燕王两方博弈,他们这些臣子进退维谷——支持不妥,不支持亦不妥。
难怪张辅如此纠结。
“那眼下该如何是好?到底该不该支持?”
张辅揉着太阳穴叹道:“且观燕王态度再从长计议吧,但愿燕王能够首肯。”
位高者一举一动,都令臣子们殚精竭虑。
在这庙堂之上,官位愈高,愈是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台阶之上,风云暗涌。
各国使臣逐一单独觐见了朱棣。
他们中有希望与大明建立合作关系的,也有因国内困境而请求援助的。
只要要求不算过分,朱棣都一一应允。
身为宗主国,庇护弱小盟邦本就是分内之事。
曌儿安静地坐在一旁,认真观察朱棣如何与各国使臣周旋。
她默默在心中推演:若换作自己,又当如何应对。
随后将自己的想法与朱棣的处理方式细细比对。
最终,她有些沮丧地垂下眼眸。
自己的思虑总不及祖父周全。
朱棣察觉了曌儿的失落,轻抚她的发顶。
“不必气馁。
朕初登基时亦常有疏失。
阅历积累方见成长,你尚有充足光阴研习,朕自会倾囊相授。”
二人交谈之际,扶桑使臣趋步上前,跪拜行礼。
“拜见大明皇帝陛下,拜见永乐郡主。”
朱棣抬手示意平身。
“转告足利将军,贡品已悉数收讫。
回礼望他称心。
望他多费心清剿海上倭寇——大明水师只识敌踪,不辨敌国。
若他放任不管,朕便代劳。”
“侵扰大明疆土百姓绝不可恕。
望尔等与诸国和睦通商,各守本分。”
扶桑使臣连连称是,待朱棣言毕,操着生硬汉语奏请:
“朝贡船队常遇风浪倾覆,恳请陛下赐予宁波或镇海小岛用以晾晒货物,未知圣意如何?”
曌儿骤然抬头,神色凛然。
扶桑狼子野心昭然若揭,竟敢图谋大明疆土。
朱棣轻笑转头:“可要允准?”
不待曌儿应答,他已正色道:
“晾晒货物自有地方官吏协助。
祖宗疆土,寸不可让。
择日朕当召见足利将军,好生叙话。”
语至尾声,帝王威仪尽显。
扶桑使臣战栗不敢仰视,仓皇谢罪退下。
朱棣望向凝视使臣背影的曌儿:“作何感想?”
少女清冷眸中寒芒流转。
“大明疆域虽广,皆乃先辈血汗所铸,未有寸土可予外人。”
朱棣眉梢微动,为曌儿轻轻拍手。
“说得好!”
“区区弹丸之地,竟将军队扮作倭寇,屡屡侵扰我大明沿海百姓。
如今竟还有脸面向朕讨要沿海疆土——这是将大明视作无知稚子不成?”
“若非北伐方歇,国库尚虚,朕早已遣水师东渡,将其一举扫平。”
曌儿闻言恍然,终于明白祖父为何对那扶桑使臣语带锋芒。
原来所谓倭患,竟是这扶桑国自导自演的诡计。
难怪倭寇始终难以根除,背后有扶桑暗中作祟,又如何能彻底肃清?
少女眼中掠过一丝深切的厌恶。
若国家行事尚且如此卑劣,其间百姓又能有多少光明磊落?
“可见纵使我大明不愿启衅,这些宵小之辈仍会主动挑衅。”
“人善被欺,马驯遭骑——这道理放在邦国之间,同样适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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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桑使臣退去不久,兀良哈使臣随即觐见。
兀良哈旧称朵颜三卫,现今驻牧于大宁故地——宁王封疆之域。
朱棣准其自治部族,内部仍尊大汗统领。
此番万国盛典,他们亦遣使前来。
但这兀良哈使臣甚是倨傲无礼。
面见朱棣竟不行跪拜之礼,昂首狂言便提出要求:
“大皇帝陛下,我们大汗以为,当以长城为界,将山海关外疆土尽数划归我等。”
“如此方可保边境安宁,陛下仍是天下共主。”
那使臣还欲继续陈述,却被朱棣抬手截断。
先前扶桑使臣尚以“赏赐”
为名索要沿海城邑,这兀良哈竟直接强索关外疆域。
“够了!”
“关外莫非不是大明疆土?关外百姓莫非不是朕之子民?”
“将疆土割让与你,岂非分裂国家?朕屡次言明,兀良卫与大明乃世交挚友,情同手足。”
“今日你这番言论,着实令朕震惊。”
“且回去禀报大汗:若觉兀良哈水草匮乏,尽可率部入关。
凡所需求,朕必如数赐予土地农具。”
“何时愿归,绝不强留。”
“莫要揣测圣心。”
“疆土完整,不容触及,这是朕的底线。”
“朕方才征伐瓦剌,兵戈方息。
你回去禀报大汗,兄弟相残,是世间最不该有的事。”
“昔日朕曾做过,至今悔恨。”
“不愿再行同样之事。”
朱棣望向兀良哈使臣,眼中尽是警示。
言语之间,隐含威慑。
若非当年朵颜三卫助他靖难有功,他连大宁都不会赐予他们居住。
早在讨伐瓦剌与鞑靼之时,便可顺手将其剿灭。
兀良卫虽强,但与整个大明相比,不过蝼蚁之力。
竟敢妄想山海关外之地,真是痴心妄想。
一旁正削着梨的孙若微,闻之心念微动。
既然朱棣也对昔日之事心怀懊悔,
而小花亦是燕王之女,
那么,是否有可能以和平之法,化解这宿怨?
将那奴儿干都司的三万同胞安然接回,
让他们在大明安居乐业,
不必再躲藏漂泊。
若能和谈成功,比起今日所谋,更有意义。
即便计划得逞,也不过救出寥寥数人,
奴儿干都司的众人仍困于朝廷之手,
他们依旧如鼠匿藏,无真正出路。
而强行行动,只会加深误解,
使这仇恨永无消解之日。
想到这里,孙若微立即抬眼寻找徐滨,欲将这番思虑告知。
兀良哈使臣离去后,
曌儿忽然开口:
“爷爷,我看兀良卫似有反意,方才是在试探您。”
从使臣的态度便可看出,兀良哈已不再敬畏大明。
而其部族现居大明境内,
如此嚣张,背后必有缘故。
朱棣的手越过曌儿,伸向孙若微那侧。
孙若微一惊,浑身僵住,以为意图败露,
呼吸顿止,心跳如擂,
双目紧盯着皇帝的手。
然而朱棣只是取走她削好的梨块。
孙若微这才松一口气,手中梨已不在。
她默默将小刀放回案上,尴尬地立于一旁。
朱棣尝了一片梨,将剩下的推到曌儿跟前。
“我命宁王驻守大宁,便是为了提防兀良哈存有二心。
他每半月便呈一次军报,详述彼处动向。”
“自两月前宁王病倒,军报便断了。
如今想来,他这一病,恐怕并非偶然。”
“十有 ** 与兀良卫脱不了干系。”
朱棣心中还有另一层猜测:建文那小子,或许同时与兀良卫之事、宁王之病都有牵连。
“曌儿,若兀良卫当真叛了,你待如何?”
他看似随意的一问,却让曌儿陷入挣扎。
她想起朱高煌曾对她说过的话——叛逆之人,皆当诛九族,赶尽杀绝,就像对待纪纲那样。
可“斩尽杀绝”
四字悬在嘴边,终究说不出口。
这轻飘飘的几个字,背后是无尽的血海。
朱棣见她面露难色,心中略感失望。
即便童年历经磨难,她仍保有一颗善心么?
真是个好孩子。
可曌儿,为君者,不能仁慈。
善良易被利用,反酿大祸。
帝王心,当如深海,不可测度。
唯有令人捉摸不定,方能恩威并施,统御群臣。
他轻叹一声。
“罢了,这问题对你或许还太早。
不必急着答,日后想清楚再说。”
此时,孙若微正与徐滨交换眼神。
她想告诉他:计划暂缓,她有话要说。
但徐滨在人群遮掩下,却示意她尽快动手——如此近的距离,劫持永乐郡主易如反掌,便可藉此要挟,达成目的。
两人各执己见,却不知宴中另有他人潜伏。
一名异域打扮者忽自席间起身,袖箭一扬,三支 ** ,直射朱棣!
一切发生得太快,连隐在暗处的玄卫、黄卫都措手不及。
待他们将那人制伏,箭已离弦,再追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