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三,唐玄宗李隆基驾崩于神龙殿,享年七十八岁。举国哀悼,长安城缟素三月。
虫娘身着孝服,跪在灵前为父皇守灵。令她意外的是,太子李亨——如今已是肃宗皇帝——特意命人在她身旁设了蒲团,位置竟在几位年长公主之前。
“寿安公主,请节哀。”
一声陌生的称呼让虫娘抬起头。面前站着一位身着紫袍的大臣,正恭敬地向她行礼。
“大人认错人了。”虫娘轻声道,“妾身是虫娘。”
紫袍大臣微微一笑:“陛下已下诏,册封您为寿安公主。诏书昨日已颁行天下。”
虫娘一时语塞,手中的念珠滑落在地。寿安——这是父皇给她的最后礼物吗?一个正式的封号,一个不容置疑的身份。
肃宗李亨在父皇灵前宣读遗诏时,特意提到了这位同父异母的妹妹。他记得广平王转述的嘱托,也记得自己年轻时对这位“七月子”的轻视。如今父皇已逝,作为新君,他有责任弥补这个遗憾。
七日后,宫中为虫娘举行了正式的册封仪式。当她穿着公主规制的礼服出现在百官面前时,不少人暗自惊叹——那个曾被戏称为“胡种”的虫娘,如今举手投足间尽显皇室风范。
“寿安公主接旨——”
宦官尖细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虫娘跪在御阶下,听着诏书中对自己的描述:“...柔嘉成性,贞静持身,克孝克忠...”每一个字都在洗刷她过往的屈辱。
肃宗亲自将金册递到她手中:“皇妹请起。先帝有命,朕自当善待。”
虫娘双手接过金册,指尖触到那冰凉的金属时,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被迫穿上的灰色道袍。那时的她怎会想到,有朝一日能穿上这身象征皇室身份的礼服?
“谢陛下恩典。”她深深拜下,额头触地。
仪式结束后,虫娘回到新赐的公主府。这座宅邸位于安兴坊,离兴庆宫不远,是肃宗特意为她挑选的。府中陈设雅致,仆役成群,与当年清思殿的简陋判若云泥。
“公主,这是陛下送来的赏单。”侍女捧着一卷绢帛走来。
虫娘展开一看,上面列着金银器皿、绸缎布匹、珠宝首饰等物,数量之多令人咋舌。最下方还特别注明:每月俸钱二百贯,米二百石。
“收起来吧。”虫娘平静地说,脸上看不出喜怒。
夜深人静时,虫娘独自来到庭院中。初夏的夜风带着花香,她解下繁复的头饰,让长发披散在肩头。月光下,那发色已不再是儿时的金黄,而是变成了深棕色,唯有在阳光下才能看出些许异域的光泽。
“母妃,您看到了吗?”她仰头望着星空,轻声自语,“父皇给了我们一个交代。”
曹野那姬已于两年前去世,临终前握着女儿的手说:“我的小虫娘,你要记住,无论别人怎么说,你都是特别的。”如今,这份“特别”终于得到了皇室的承认。
册封为寿安公主后,虫娘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不再是被软禁修行的“七月子”,而是可以自由出入宫廷的皇室成员。肃宗时常召她入宫叙话,几位年长的公主也渐渐接纳了这个曾经被排斥的妹妹。
这日,虫娘受邀参加咸宜公主举办的赏荷宴。曲江池畔,贵妇们衣着华丽,谈笑风生。虫娘安静地坐在一旁,听着她们讨论最新的宫廷八卦。
“听说陛下在为寿安公主选驸马呢。”一位夫人压低声音道。
虫娘手中的团扇一顿,耳根微微发热。她早知道会有这一天,却没想到来得这样快。
“人选定了吗?”另一位夫人好奇地问。
“据说是河南尹苏震的公子,苏发。”
“苏家?那可是名门望族啊!”
虫娘悄悄起身,走向池边的凉亭。她需要独处片刻,消化这个消息。苏震她有所耳闻,是当朝重臣,其子苏发据说才学出众,现任秘书省校书郎。
“姑姑为何独自在此?”
虫娘回头,看见广平王李豫站在亭外,面带微笑。自从那夜在祖父榻前一别,他们已有数月未见。
“里面太闷,出来透透气。”虫娘示意他入座,“听说...陛下为我选了驸马?”
李豫点头:“正是侄儿向父皇推荐的苏校书。”
虫娘讶异:“为何是他?”
“苏发为人谦和,学识渊博,且...”李豫顿了顿,“他对胡旋舞颇有研究。”
虫娘心头一暖。广平王竟记得她擅长胡旋舞,还特意为此挑选驸马。
“多谢广平王费心。”她真诚地说。
李豫看着这位命运多舛的姑姑,心中感慨万千。祖父临终前的嘱托,他一直铭记于心。如今能为虫娘觅得良缘,也算是告慰祖父在天之灵了。
“苏校书明日会来我府上做客,姑姑可愿一见?”
虫娘犹豫片刻,轻轻点头:“好。”
次日,虫娘换上一袭淡青色襦裙,发间只簪一支白玉步摇,打扮得素雅大方。她在广平王府的花园里第一次见到了苏发。
那是个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身材修长,眉目清朗。见到虫娘,他恭敬地行礼,举止间没有半分对“七月子”的轻视。
“久闻公主精通胡旋舞,微臣有幸在敦煌壁画中见过此舞的图样,一直心向往之。”苏发的声音温和有礼。
虫娘微微一笑:“苏校书若感兴趣,改日可来我府上观舞。”
就这样,两颗心渐渐靠近。苏发不介意虫娘的异域血统,反而对此充满好奇与尊重。他常常带来西域的奇珍异宝,讲述丝绸之路上的见闻,让虫娘想起母亲口中的故乡。
三个月后,肃宗正式下诏,赐婚寿安公主与苏发。婚礼定在来年春天,由朝廷操办,规格之高堪比嫡出公主。
大婚前夕,虫娘独自来到太庙。在玄宗的灵位前,她点燃三炷香,轻声诉说:“父皇,女儿明日就要出嫁了。您为我选的路,女儿走得很幸福。”
香炉中的青烟袅袅上升,仿佛是对她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