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隆一行八人,凭借伪造的并州军吏身份和向导的精明指引,有惊无险地穿过了几道幽州军的关卡。越靠近界桥前线,气氛越是肃杀。道路上军马调动频繁,运送粮草辎重的车队络绎不绝,空气中弥漫着尘土、马粪和一种隐隐的焦躁气息。沿途村落十室九空,要么被军队征用,要么百姓早已逃难而去,只留下断壁残垣,无声地诉说着战争的残酷。
数日后,他们抵达了易水之畔的一座小城——易县。此地已是公孙瓒大军的前沿支撑点之一,城内外驻扎着大量军队,营寨连绵,旌旗蔽空,其中尤以白马义从的白色旗帜最为醒目。城防极其严密,盘查也更为苛刻。刘隆等人出示符传,谎称奉并州某郡尉之命,前来与公孙瓒联络“共抗袁绍”事宜,并打探马市行情。守将见他们人数不多,装备精良,符传也无破绽,加之并州与幽州确有联合抗袁的可能,便未过多为难,准其入城,但限定了活动范围,并派了一名小校“陪同”。
易县城内,已完全沦为一座大军营。街道上充斥着顶盔贯甲的士兵,民房大多被征用,商铺关门歇业,只有少数军需商铺还在营业,物价奇高。一种压抑、紧张而又带着几分暴戾的气氛笼罩着全城。
刘隆等人被安置在一处简陋的驿馆,活动受限。但他们此行的目的并非刺探军情,而是寻找赵云。李平借机与那名负责“陪同”的小校攀谈,旁敲侧击,又用些许银钱从一些底层军官和士卒口中套取消息。
综合各方信息,一个清晰的画面逐渐呈现:
公孙瓒自与袁绍交恶以来,连年征战,穷兵黩武。为维持庞大的军费开支,其在辖境内横征暴敛,使得百姓苦不堪言。其人性格刚愎猜忌,尤其倚重其从弟公孙范、儿子公孙续等宗亲,以及长期跟随他的幽州旧部(如严纲、田楷等)。对于后来投效的将领,虽因其实力而任用,但信任有限。
“赵云赵将军?”一名收了银钱的军需官趁着酒意,压低声音对李平道,“赵将军勇是勇,听说在白马义从里也是一等一的好手,前几日小股冲突,还单枪匹马冲散了袁绍的斥候队,斩了十几个首级回来。可是啊……”他摇摇头,“他不是咱幽州老人,又是从冀州来的,瓒帅表面上嘉奖,但重要军议,很少让他参与。瓒帅更信重严纲将军他们。”
另一名士卒也感慨:“赵将军待人倒是和气,没什么架子,对咱小卒也不错。就是……看着有点闷,不怎么爱说话,常一个人在校场练枪,或者望着南边发呆。唉,这仗打的,没完没了……”
刘隆在驿馆窗口,远远望见过一次公孙瓒出巡。只见他骑着一匹神骏白马,身着华丽甲胄,被大群白马义从簇拥着,顾盼自雄,神色倨傲。所过之处,士卒皆跪伏迎接,气氛森严。但刘隆却敏锐地察觉到,那些跪伏的士卒眼中,除了敬畏,更多的是一种麻木和恐惧。公孙瓒的统治,是建立在严刑峻法和个人威压之上的,而非人心归附。
机会终于在一个傍晚来临。那名被派来“陪同”的小校因家乡也在冀州,与李平聊得投机,透露出次日赵云将率一队白马义从前往易水上游巡视防务的消息。刘隆当机立断,决定冒险一试。
次日清晨,刘隆只带李平和两名最得力的护卫,借口出城“勘察马匹草场”,在那名小校的默许下(又塞了些钱财),悄悄出了易县北门,沿着易水河岸向上游疾行。他们选择了一处地势较高、且有树林遮蔽的河湾,远远潜伏下来,静候赵云队伍的到来。
午时刚过,远处传来了清脆而整齐的马蹄声。只见一队约百人的白马义从,沿着河岸逶迤而来。队伍前方,一员将领银枪白马,身姿挺拔,虽隔着一段距离,仍能感受到那股英武之气。正是赵云!
刘隆屏住呼吸,仔细观察。赵云的队伍军容整齐,纪律严明,与其他幽州军马的骄横之气截然不同。但当他目光落在赵云身上时,心中却是一动。赵云端坐马上,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对岸(袁绍军控制区),眉头微蹙,脸上并无即将临敌的兴奋,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与……忧虑。他身后的白马义从骑士们,虽然精锐,但眉宇间也难掩长期征战带来的疲惫。
队伍行至河湾处,赵云抬手,队伍缓缓停下,进行例行警戒。赵云独自策马来到水边,望着滔滔易水,沉默不语。河水奔流,呜咽作响,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愁绪。夕阳的余晖洒在他银色的盔甲上,泛着冷冽的光,却更衬出他身影的孤寂。
刘隆心中暗叹:“《易水歌》犹在耳,而今易水依旧寒。公孙瓒非燕丹,子龙在此,岂非如荆轲般,空有壮志,却难遇明主?” 他看得出,赵云对公孙瓒的穷兵黩武和猜忌之心,已然有所不满,对其前途,更是充满了疑虑。这种郁郁不得志的状态,正是说服他的最佳时机。
然而,此地绝非交谈之所。河对岸可能有袁绍的斥候,附近也可能有公孙瓒的耳目。贸然现身,不仅无法深谈,反而可能给赵云带来杀身之祸。
刘隆心念电转,迅速有了决断。他低声对李平吩咐了几句。李平会意,从怀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一枚小巧精致的玉佩(乃汉中特产,上有暗记),又拿出一小卷绢帛,以炭笔飞快地写了几行字:“闻将军忠勇,心向往之。然明珠暗投,岂不可惜?今夜子时,易水下游十里,芦苇荡中,愿与将军一晤,共论天下大势。汉中刘隆,敬上。”
写罢,李平将绢帛卷好,与玉佩一同交给一名身手最为敏捷的护卫。那护卫如同狸猫般,借着芦苇和地形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潜到离赵云歇马处不远的一棵老柳树下,将玉佩和绢帛塞进树洞一个显眼却又不易被旁人发现的位置,然后迅速撤回。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未被任何人察觉。
赵云在河边伫立片刻,似乎轻叹了一声,随即调转马头,下令队伍继续巡视。当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那棵老柳树时,微微停顿了一下,但并未停留,率领队伍渐渐远去。
刘隆望着赵云消失在尘土中的背影,手心微微出汗。这是一次赌博,赌的是赵云的好奇心和对现状的不满。如果赵云置之不理,或直接将此事报告公孙瓒,他们此行将极其危险。但如果赵云来了……那便是天赐良机。
“主公,接下来如何?”李平低声问道。
“撤回易县驿馆,静观其变。”刘隆沉声道,“加强戒备,但不可轻举妄动。若子时之前有变,立刻按预定路线撤离。”
“诺!”
一行人悄然离开河湾,返回易县。一路上,刘隆心潮起伏。他亲眼见证了公孙瓒势力的外强中干和内部矛盾,也更加确信赵云绝非甘于久居人下之辈。乱世之中,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他相信,自己这封突如其来的邀请,对于正处于迷茫中的赵云来说,无疑是一道刺破迷雾的光。
成败,就在今夜子时。
易水汤汤,寒彻骨,却不知能否冷却英雄心中的郁结,又能否映照出一场足以改变未来格局的暗夜之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