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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臂已成青铜棺椁,一头饕餮在骨缝里苏醒。

诗魂石微光下,杜甫的呼吸比游丝更细,三支毒箭是插在盛唐心口的耻辱柱。

叛军的鼓点敲在脊骨上,新的屠城风暴已撕开睢阳咽喉。

金光缝合的伤口在溃烂,守军的眼神比尸骸更冷——救命的“妖法”与噬人的“凶器”,仅隔一念。

焦尸在尸山下蠕动,浑浊的眼白死死咬住这条蠕动的琉璃臂——它嗅到了同类的饥饿。

城门破碎的巨响,是绝望的丧钟,也是饕餮开宴的号角。

怀抱里是渐冷的诗魂,臂骨中是噬主的凶纹,风暴里是沸腾的血河——这条“隐龙”,拿什么守约?

要么被饕餮蚕食成魔,要么在炼狱里碾作尘埃——喘息已绝,挣扎未止。

“……犹得……备晨炊……”

最后一个音节从杜甫干裂的唇缝里挤出,像一枚锈蚀的铁钉,狠狠楔进这尸山血海的死寂里。

声音断了。气若游丝。

他头一歪,整个身体的重量骤然沉了下来,砸在我那条还能动的左臂上,滚烫的额头抵着我的颈动脉,微弱的气息拂过皮肤,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凉。他胸前那三支毒箭的尾羽,随着这最后的倾颓,轻轻颤动了一下,如同濒死毒蝎的尾钩。

嗡——

悬在头顶那片熔金般暴烈的光,猛地一暗。仿佛被无形巨手掐灭的火炬。笼罩着这方寸修罗场的暖金色辉光,如同退潮般急速收缩。光芒掠过之处,那些被金光强行缝合、蠕动着滋生的肉芽创口,瞬间暴露在浑浊粘稠的空气里,暴露在遍地腥臭的血泥和飞扬的灰烬中。

光,彻底熄了。

只剩诗魂石紧贴着杜甫胸口的部位,还残留着一层薄如蝉翼的、微温的淡金余晖,像一层行将消散的魂魄,固执地笼罩着他枯槁凹陷的脸颊。

死寂。绝对的死寂。

不是没有声音。远处垂死者的呻吟、焦木在余烬中发出的噼啪脆响、风卷着腥臭掠过豁口断垣的呜咽……都还在。但这片刚刚被金光强行“净化”过的角落,像是被无形的玻璃罩子扣住了。所有的声音都隔着厚厚一层,模糊、遥远,带着水底般的沉闷。

环顾四周。

金光曾经流淌过的焦黑土地上,十几个伤兵僵立着,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的泥塑木雕。他们的眼睛,空洞地瞪着自己身上那些恐怖而“崭新”的伤口——肠子被强行塞回腹腔的老兵,粗糙的缝合线在松弛的肚皮上勒出扭曲的痕迹;断臂的老卒,创口边缘翻卷的皮肉被强行拽拢,覆盖在粉红色的、微微搏动的肉膜上,暴露在空气里,新鲜得令人作呕;还有那个大腿动脉被射穿的小兵,伤口虽被金光弥合大半,但裤管下依旧洇开一片刺目的深红……

他们看自己的伤,又看看我。目光,像烧红的烙铁,从他们惊魂未定的瞳孔深处,狠狠烫在我的脸上、我的手臂上、我怀里昏迷不醒的杜甫身上。那眼神里有什么?

感激?也许有。毕竟他们的命,是那诡异金光吊住的。

但更多的是敬畏,是深入骨髓的恐惧,是目睹了完全超出理解范畴的“妖异”后,那种被彻底碾碎常识的茫然与颤栗。刚才那地狱熔炉般的景象,那非人的疗愈,那金光中心挥舞着邪异手臂、如同修罗恶鬼般撕碎敌人的我……已深深烙印在他们瞳孔的最深处。

“妖法……”一个嘶哑到变调的声音,从某个角落挤出,像濒死老鼠的吱叫,立刻又被更大的死寂吞没。

叛军的这一波攻势,终于被彻底打退了。是云梯毁灭性的垮塌,更是那冲天而起的金光和其中蕴含的、无法理解的恐怖,暂时浇熄了他们疯狂的进攻意志。残余的叛军如同退潮的污水,仓惶地退到了豁口废墟的几十丈外,隔着尸骸堆积的无人地带,惊疑不定地窥探着这边。

暂时的喘息。代价是我的右臂。

那条手臂,彻底成了不属于我的东西。

当金光熄灭,那被强行催动的、几乎要撑爆血肉的饕餮凶性,如同退潮般骤然消散。沉重感,比之前强烈十倍、百倍地猛砸下来!整条右臂,从肩胛到指尖,不再仅仅是迟滞的石棍,而是变成了一整块刚从熔炉里拖出来、正在急速冷却、凝固的青铜!冰冷、坚硬、带着金属锈蚀的钝感,死死地坠在身侧。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肩关节,发出细微却刺耳的、仿佛生锈轴承强行转动的摩擦声。

更可怕的是那“蠕动感”。

没有了金光和杀戮的刺激,臂骨深处那贪婪搏动的饕餮凶纹并未真正沉睡。它们只是蛰伏了。一种更细微、更阴冷的脉动,像无数冰冷的、带着金属倒刺的微小蠕虫,在琉璃般的臂骨裂纹深处,在那些黯淡下来的金红纹理里,持续地钻行、啃噬、摩擦。感觉不到疼痛,只有一种缓慢而清晰的异物感,一种冰冷沉重的“活物”感,正沿着臂骨、肘关节、向上臂、向肩胛、甚至……向脊椎的方向,无声地蔓延、渗透。每一次那冰冷的脉动涌起,都让我后颈的寒毛根根倒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这不再是武器,这是寄生在我身上的、正在苏醒的怪物!

视网膜上,猩红的系统界面残留着刺目的警告:

【[高维能量残留:右臂载体]】

【[形态:三星堆·饕餮纹活性化(稳定期)]】

【[熵增反噬:右臂生物机能丧失99.9%,神经传导阻隔]】

【[精神污染风险:中(持续监测)]】

【[警告:载体生命体征持续低阈值波动]】

“呃……”

喉咙里挤出一点压抑的闷哼。支撑着身体,用还能动的左臂和膝盖,一点点蹭着冰冷的断墙残骸,把自己和杜甫沉重的身体挪到一处相对高一点、背靠半截焦黑承重柱的角落。每一步挪动,左腿那处被长矛贯穿的伤口都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小腿肚的肌肉不受控制地痉挛着。小腹的箭创虽然没有再流血,但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里面被金光强行缝合的嫩肉,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虚汗混着血污,在脸上、脖颈上糊成一片粘腻冰冷的壳。

终于靠实了。冰冷的石柱硌着脊骨,反倒带来一丝清醒的痛感。

小心地把杜甫的身体放平,让他的头枕在我的大腿上。他脸色灰败,嘴唇干裂发紫,那三支毒箭如同恶毒的诅咒,深深嵌在皮肉里。箭杆上沾满了凝固发黑的血块和灰尘。毒虽清了大半,但这贯穿伤本身,还有失血和巨大的精神消耗,都足以致命。他的胸膛微微起伏,气息微弱得像随时会断的游丝。

撕啦!

左手用力,从自己那件早已褴褛不堪、浸透血污的外袍下摆,扯下相对最干净、最柔软的一块布条。手指因为脱力和寒冷,不受控制地颤抖着。用牙齿帮忙,艰难地将布条撕扯成几根长条。小心翼翼地避开箭簇,将布条缠绕在杜甫胸前的箭杆根部,试图稍微固定一下那该死的凶器,避免挪动时造成更可怕的二次伤害。动作笨拙而缓慢。每一次轻微的触碰,都让我心头紧缩,生怕这微弱的呼吸就此停止。布条缠绕上去,很快就被伤口渗出的粘稠黑血浸透。

指尖触碰到的皮肤,滚烫得吓人。高烧,像无形的火焰,正在他体内肆虐。冷汗一层层地从他灰败的额角、鬓边沁出来,混着血污,蜿蜒而下,很快又在他冰冷的脸颊上凝结。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一种灼热的、拉风箱般的嘶嘶声,每一次停顿都长得令人心胆俱裂。我下意识地伸出颤抖的左手食指,轻轻搭在他脖颈侧面。指尖下,脉搏的跳动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时断时续,每一次搏动都艰难地顶开厚重的疲惫与毒素的阻滞,间隔长得可怕。

“……水……”一个极其微弱的音节,从他干裂的嘴唇间艰难地溢出,模糊得几乎听不清。那唇瓣已毫无血色,边缘翻卷起白色的死皮,裂开的细纹里渗着血丝。

水?在这片焦黑的、被血浸透的废墟里?

目光扫过周围。只有凝固发黑的血块,只有被踩进泥里的焦糊残肢,只有碎裂的兵器反射着冰冷的天光。喉咙里也干得冒烟,像被砂纸打磨过。我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结滚动,只带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嘴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视线落在不远处一截被踩扁了的竹筒上。那是之前某个叛军丢弃的。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过去,用左手抓起那截沾满泥污的竹筒。筒身冰冷沉重,里面似乎还残留着一点点浑浊的液体。拔开同样沾着黑泥的木塞,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劣质酒浆、血腥和某种腐烂气息的恶臭扑面而来。竹筒底部,只剩浅浅一层暗红色、粘稠的液体,沉淀着黑色的渣滓。

这是水?还是某种……混合物?

没有选择。我爬回杜甫身边,小心翼翼地托起他的头,左手捏着竹筒,将那浑浊得如同泥浆的液体,一点点滴入他干裂的唇缝。液体入口,他似乎本能地吞咽了一下,喉咙艰难地滚动。但紧接着,一阵剧烈的呛咳猛地爆发出来!他整个身体剧烈地弓起,胸膛像破败的风箱般急剧起伏,那三支毒箭随着咳嗽剧烈地晃动,带出更多的黑血!

“咳……咳咳……咳……”

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在死寂的战场边缘显得格外刺耳,牵动着周围所有麻木的目光。我慌忙把他放平,用那点肮脏的布条徒劳地去擦他嘴角呛出的、带着黑红血丝的粘液,心沉到了谷底。

远处。

咚……咚咚……咚咚咚……

沉闷、压抑,如同巨人心脏在腐烂胸腔里挣扎跳动的鼓声,从叛军大营的方向,穿透死寂的战场,清晰地传来。鼓点越来越密,越来越重,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重新积聚力量的压迫感。

紧接着,是号角。不是之前进攻时那种尖厉、急促的冲锋号,而是低沉、绵长、如同巨兽在深渊里发出沉重叹息的呜咽。呜——呜——呜——

这声音像冰冷的钢针,一根根扎进耳膜,扎进心里。

新的鼓角!比之前的更加沉稳,更加宏大,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山雨欲来的压迫感。他们在重新集结,在调兵遣将。下一波攻势,只会更加疯狂,更加暴烈,如同拍碎礁石的海啸,将彻底淹没这残破的豁口,淹没这弹丸之地上的所有活物。

而睢阳城内……

死寂。比战场边缘的死寂更加深沉,更加绝望的死寂。

没有援军将至的号角,没有守军重整旗鼓的呐喊,甚至……连大规模的哭泣和哀嚎都没有。只有风卷过空荡街巷的呜咽,只有零星几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在喉咙深处发出的哽咽。空气里弥漫的,除了硝烟、血腥、焦臭……还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源自生命绝境深处的枯败气息。那是……饥饿彻底吞噬希望后,剩下的、等待腐烂的沉寂。

粮绝了。真正的粮绝。这座浴血孤城,流尽了最后一滴血,也耗尽了最后一口粮。守军的抵抗,百姓的挣扎,都走到了物理意义上的尽头。这座城,正在变成一座巨大的、活着的坟墓。

身边的伤兵们,依旧沉默着。他们或靠或坐或躺在这片沾满血污的焦土上,像一群被遗弃在末日边缘的破旧木偶。他们的目光,不再只盯着自己诡异愈合的伤口,更多的是越过我们,越过豁口,望向城外那重新点燃篝火、如同繁星般密密麻麻的叛军营盘。那目光里,只剩下认命般的灰败,和深不见底的疲惫。

一个蜷缩在离我不远的老兵,花白的胡子沾满了血痂和尘土。他的一条腿以怪异的角度扭曲着,显然是刚才战斗中被砸断的。虽然未被金光笼罩,伤口未经处理,但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只是用那双浑浊、布满血丝的眼睛,长久地、沉默地凝视着昏迷中的杜甫。

终于,他干裂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喉结上下艰难地滚动。那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锈铁,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叶深处硬生生抠出来的:

“……侠士……”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里似乎有微弱的光芒挣扎了一下,又迅速熄灭。

“……杜……杜拾遗……他……”

他没有问刚才那是什么光,没有问我这怪物般的手臂,甚至没有问我们是谁,从何而来。他所有的疑问、所有的恐惧、所有渺茫的希冀,最终都凝结成对“杜拾遗”这三个字的关切。那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小心翼翼的祈求。祈求这个他们眼中的“文曲星”,这个在绝境中似乎还能引动“神迹”的人,不要就这样熄灭掉。

这简单到极致的称呼,这沉默而沉重的目光,比刚才叛军劈来的千万把刀锋,更让我感到窒息。

杜拾遗。

拾遗补阙。他一生所求,不过是补这破碎山河的一道缝隙。可在这睢阳炼狱,在这吞噬一切的末日洪流面前,他那支泣血的笔,他那颗忧愤的心,又能拾起什么?补得了什么?

我低下头。

怀中杜甫的脸,在诗魂石残留的微光映照下,灰败而脆弱。他眉头紧锁,即使在昏迷中,那深刻的纹路里也仿佛凝固着整个时代的苦难。那三支毒箭,如同插在这苦难心脏上的耻辱柱。

背靠着冰冷的断壁残垣,断壁的棱角透过褴褛衣袍,狠狠硌着脊骨。

系统的强制干预,像一台冰冷粗暴的机器,强行将我扯入这片死地,代价是右臂的彻底“异化”。

霍家拳惊雷锤的玉石俱焚,砸碎了叛军的云梯,也砸碎了这条手臂最后的血肉羁绊。

诗魂石的金光,引动杜甫《石壕吏》的泣血悲鸣,强行从死神指缝里抢回十几条命,却也抽干了我的生机,点燃了寄生在臂骨深处的饕餮凶纹,让它渴望着温热的鲜血。

每一次守护,每一次挣扎,付出的代价都如此惨烈,如此触目惊心。身体的残破,精神的污染,还有这条正在缓慢而坚定地将我拖向未知深渊的、冰冷蠕动的怪物手臂。

守护?干预?

这所谓的“守约”,这条“隐龙”之路,前方究竟还剩下多少这样的炼狱?老杜那支笔,就算能从这场死局中挣脱,又能在这注定倾覆的末世洪流里,记录下多少这样浸透血泪的篇章?

而我自己……

目光落在右臂上。灰败的琉璃肌理下,那些黯淡的金红纹路,在血肉的阴影里,正以一种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缓慢节奏,微微地……搏动着。

像一颗沉睡在青铜棺椁里的、古老而凶戾的心脏。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从脚底一路缠绕上来,勒紧了喉咙。

疲惫,深入骨髓,深入灵魂的每一个角落,只想就此沉沦,不再挣扎。

迷茫,像浓得化不开的战场硝烟,彻底遮蔽了前路。

只有一点火星。

一点微弱、灼烫、带着不甘的余烬,还在胸膛深处,在无数冰冷的碎片中,死死地压着,无声地燃烧。

叛军催命的鼓角,如同滚雷碾过天际。新的风暴,裹挟着血与火的气息,已在地平线上凝聚成形。

这条残破的“隐龙”,这条正在被怪物手臂蚕食的魂魄,还能在这风暴来临前的死寂里,挣扎多久?

冰冷的石壁硌着脊骨。我闭上眼,将最后一点残存的力气,凝聚在还能动的左臂上,将怀中那具微弱呼吸的身体,搂得更紧了一些。

死寂的战场上,只有饕餮在骨缝深处,贪婪地、冰冷地、无声地蠕动。

(饕餮臂的深入侵蚀与精神拉锯)

时间在死寂与沉重的鼓点中,粘稠地流淌。

右臂的异变并未因暂时的平静而停止。那冰冷的、细微的蠕动感,像无数根看不见的冰针,持续不断地刺探着臂骨与肩胛的连接处,试图钻透那道生理的壁垒。每一次搏动,都带来一种更清晰的“连接感”——它不再仅仅是附着在手臂上的异物,而是正在努力将自己更深地“扎根”进我的身体,与脊椎、与胸腔、乃至与那颗在恐惧和疲惫中疯狂跳动的心脏,建立某种冰冷的“通道”。

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麻痒感,开始沿着肩胛骨,向锁骨、向颈侧的肌肉缓慢扩散。像有无数细小的、冰冷的金属碎屑,被血液携带着,注入躯干。每一次搏动,都感觉有冷气顺着血脉向心脏的方向侵蚀一寸。这不是痛,而是一种更深层、更本质的“污染”,一种“非人”属性对血肉之躯的缓慢置换。

视网膜上,猩红的系统警告不断刷新:

【[饕餮纹同化率:肩胛连接处 12% → 17%]】

【[精神污染风险:中 → 中高]】

【[警告:载体脑波出现非典型同步震荡]】

伴随着这种冰冷的侵蚀,一种与之截然相反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感,如同黑色的潮水般汹涌袭来。这不是战斗后的脱力,而是一种意志被抽空的“枯竭”。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无比沉重,眼皮像坠了铅块,只想就此沉沉睡去,沉入无梦的黑暗,将所有的痛苦、恐惧和那该死的“守约”,统统抛在脑后。

睡吧……

一个冰冷、漠然、带着非人韵律的声音,仿佛直接在我疲惫不堪的脑海深处响起。不是系统的电子音,也不是幻听,更像是某种冰冷的意念,直接投影在意识的屏幕上。放弃挣扎……归于混沌……此间苦难,与你何干?长河奔流,蝼蚁何阻?

这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诱惑力,如同塞壬的歌声,迎合着身体和心灵深处最本能的渴望——放弃。放弃守护,放弃挣扎,放弃这条早已偏离“侠道”、布满荆棘和血腥的不归路。让一切都结束在这片焦土上。

接受……成为吾之延伸……饕餮之力……吞噬苦难……终结乱世……

那声音继续低语,冰冷中带着一种俯瞰众生的漠然和一种近乎神性的诱惑。伴随着这低语,右臂深处饕餮纹的搏动似乎带上了一股奇异的韵律,试图与我的精神波动产生某种“共鸣”。一股冰冷的暖流(极其矛盾的感觉)从臂骨深处反哺而出,瞬间冲淡了部分身体的剧痛和疲惫,带来一种虚假的、令人迷醉的“舒适感”,仿佛只要点头同意,就能获得解脱与力量。

不!

胸膛深处那点不甘的火星猛地爆燃!剧烈的排斥感如同电流般窜过全身,强行打断了那冰冷的“共鸣”!左臂下意识地狠狠握拳,指甲瞬间刺入掌心,尖锐的刺痛带来了片刻的清醒。

开什么玩笑!

终结乱世?用吞噬一切的饕餮之力?那和安禄山史思明这些叛贼屠夫有何区别?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毁灭!守护?守护什么?守护一个只剩下吞噬本能的行尸走肉?那老杜的笔,那些挣扎在血泪中的面孔,那些被金光强行从死神手里抢回来的、带着恐惧注视我的眼睛……这一切的意义又在哪里?

守护……即存在……契约……锚点……

系统的提示音突兀地插入这场无声的精神角力,冰冷依旧,却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源自规则本身的坚定。它没有情感,却像一道冰冷的铁闸,横亘在彻底沉沦的边缘。

蝼蚁!

脑海深处那饕餮的冰冷意志似乎被激怒了,发出一声无声的咆哮。右臂的搏动骤然变得激烈而充满压迫感,冰冷的侵蚀感猛地加剧,沿着颈侧直冲后脑!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眼前发黑,仿佛整个头颅都被塞进了冰冷的青铜熔炉里。精神污染的风险提示瞬间飙红!

【[精神污染风险:高!载体意志力-10%!]】

【[饕餮纹同化率:肩胛连接处 17% → 25%!]】

剧痛!这一次是清晰的精神撕裂般的剧痛!仿佛有两个灵魂在颅腔内疯狂撕扯!一个冰冷、漠然、充满毁灭的饥饿感;一个疲惫、迷茫、却死死抓住最后一点“守护”执念不肯松手。

“呃啊……”压抑不住的痛哼从牙缝里挤出,额头瞬间布满冷汗。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了一下,搂着杜甫的左臂猛地收紧,仿佛那是溺水者唯一的浮木。

这场发生在意识最深处的、无声的战争,其凶险与惨烈,丝毫不亚于刚才面对千军万马的厮杀。每一次冰冷侵蚀的推进,每一次意志力被强行压榨的反抗,都消耗着早已濒临枯竭的生命力。

叛军的鼓点,如同催命的丧钟,敲打得愈发急促、沉重。

(睢阳的死寂与饕餮的凝视)

就在这内外交煎、意志濒临崩溃的时刻,一阵极其微弱、却截然不同的声音,像一根冰冷的丝线,穿透了叛军的鼓角和脑海里的厮杀,钻进了我的耳朵。

哒……哒……哒……

是滴水声?不对。更粘稠,更缓慢,带着一种……湿漉漉的、拖拽的质感。

我猛地睁开眼,强忍着精神撕裂的眩晕和右臂沉重的拖累,循着声音来源看去。

声音来自豁口内侧,靠近坍塌城墙根的一片巨大阴影里。那片阴影,由焦黑的木梁、断裂的石块和一堆堆被烧得面目全非、焦炭般的尸骸混合堆积而成,如同一座小型的、散发着恶臭的垃圾山。

此刻,在那座“尸山”最下方靠近地面的缝隙里,有什么东西在动。

一个……人?

不,已经很难称之为“人”了。那更像是一截勉强保持着人形的、焦黑破烂的躯干。腰部以下似乎被彻底砸烂了,和几具同样焦黑的尸体粘连在一起,分不清彼此。仅剩的上半身,皮肤大片大片地碳化剥落,露出下面暗红色的、被高温烤得半熟的肌肉和断裂发黄的骨头碴子。一条手臂以一种不可能的角度扭曲在背后,另一条手臂……或者说,那截连着肩膀的、焦黑的骨肉残肢,正极其缓慢地、一下一下地,用那断骨茬子,在身下冰冷粘稠的血泥地面上,无意识地划拉着。

哒……(断骨戳进血泥)……哒……(费力地拖动)……哒……

声音的来源就是这里。那焦黑躯干的头部,似乎还残留着一点皮肉,一只眼睛的位置是一个焦黑的血洞,另一只眼睛……只剩下一片浑浊的、布满血丝的白色,毫无焦点地向上翻着,直勾勾地对着灰暗的天空。嘴唇……如果那两片焦黑的、裂开的皮肉还能称之为嘴唇的话……微微翕动着,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深处,随着每一次断骨划地的动作,发出极其微弱的、如同破风箱漏气般的“嗬嗬”声。

他(它?)在做什么?完全是无意识的濒死动作?还是……某种无法理解的执念?

就在这时,那只唯一能动的、浑浊泛白的眼珠,极其缓慢地、如同生锈的齿轮般,转动了一下。那毫无生气的、如同劣质玻璃珠般的眼白,竟然……定格在了我的方向!更确切地说,是定格在了我那条沉重、冰冷、搏动着的琉璃右臂上!

没有恐惧,没有惊讶,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情感。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如同深渊般的……“饥饿”!

一种超越了生理本能、源于存在本身的、对消逝生命和混乱能量的极致贪婪!与臂骨深处饕餮纹的搏动,瞬间产生了强烈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共鸣!

我手臂深处的饕餮纹猛地一震!搏动的频率骤然加快!一股更强烈的、几乎要破体而出的吞噬欲望,顺着那冰冷的连接,狠狠冲击着我的意识!

吞噬……残烬……补完……吾身……

饕餮的意志再次咆哮,充满了急切的渴望。那具焦黑躯干翻白的眼睛,仿佛成了它在现世的一个冰冷“锚点”!

“嗬……嗬嗬……”那焦黑的喉咙里,挤出一点更清晰的、如同砂纸摩擦朽木的声响,那只断骨残臂划地的动作,也陡然加快了一些,直指我的方向!仿佛这具只剩下吞噬本能的残骸,也感应到了饕餮的存在,正试图爬过来!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瞬间炸开,直冲天灵盖!比面对千军万马更深沉的恐惧攫住了我!这睢阳炼狱,不仅吞噬着活人的血肉,连死亡本身都在异化!这已经不是战场,这是饕餮盛宴的餐桌,而我和老杜,不过是其中两块尚未被完全吞下的肉!

警告!检测到高浓度熵增畸变体![源点:濒死畸变聚合体]!

警告!饕餮纹共鸣异常升高!精神污染加速!

【[精神污染风险:高 → 极高!]】

【[饕餮纹同化率:肩胛连接处 25% → 33%!]】

系统的警报尖锐到几乎要撕裂视网膜!右臂的沉重感骤然加剧,肩胛处的冰冷侵蚀感如同活物般向锁骨和颈后大椎穴钻去!视野的边缘开始出现不祥的、如同青铜锈迹般的暗绿色重影!

不行!必须离开这里!马上!

就在我强行凝聚最后一丝意志,准备拖着杜甫和这条越来越失控的手臂强行挪动时——

轰!轰!轰!轰!

一连串沉闷如雷的巨响,猛地从睢阳城中心的方向炸开!不是炮火,更像是……巨大的原木撞击厚重城门的声音!紧接着,是无数人绝望到极致的、汇聚成一股撕心裂肺的洪流的哭喊!那哭喊声穿透了沉重的死寂,充满了无法言喻的疯狂、绝望和……某种最后的、歇斯底里的挣扎!

“门……门破了!!!”

“顶住!顶住啊——!”

“娘——!”

“跟他们拼了!反正都是死——!!!”

城破了?!

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霹雳,瞬间劈开了被污染笼罩的意识!几乎是同时,城外叛军那低沉压抑的号角声,陡然拔高!变成了尖锐刺耳、充满嗜血狂热的冲锋号角!

呜——呜——呜呜呜——!!!

如同打开了地狱的最后一道闸门!刚才还只是密集鼓点的大营方向,瞬间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震天动地的喊杀声!无数火把如同决堤的熔岩洪流,从叛军营盘中汹涌而出,向着睢阳城那已然洞开的、象征着最后抵抗终结的城门方向,疯狂席卷而去!

真正的总攻!城破后的屠杀!开始了!

而我们所在的这片城墙豁口废墟,瞬间从战场的边缘,变成了一个被彻底遗忘的死角——也变成了一个暂时安全的真空地带。叛军的目标,是城内!是最后的、绝望的守军和手无寸铁的百姓!

背靠的冰冷石柱,此刻仿佛成了墓碑。怀中杜甫滚烫的额头,是这墓碑上唯一残存的温度。右臂深处,饕餮的搏动在城破的喧嚣与屠杀的哀嚎中,变得更加冰冷、更加贪婪。

新的风暴,不是即将来临。

它已席卷全城,裹挟着无尽的鲜血与绝望。

那不是风。是声音。

是无数种声音在瞬间爆裂、绞缠、最终熔铸成的,一道足以撕碎灵魂的声浪巨墙!

城门方向:

最初的撞击轰响,如同史前巨兽在撞击地狱之门,沉重、野蛮、带着木质纤维和青铜铆钉在巨大力量下扭曲崩裂的刺耳哀鸣!紧接着,是比雷霆更密集、更混乱的撞击声——那是潮水般的叛军重甲步兵,用包铁的巨盾、沉重的攻城槌残骸、甚至抢来的门板,疯狂砸击着残破门洞边缘残余的障碍物!每一次撞击都伴随着岩石崩裂、木屑横飞、以及守城者骨头被碾碎的、令人牙酸的闷响!

在这毁灭性的撞击交响之上,猛地拔起一道绝望的声之洪流!那是数千、数万濒死者的最后嘶鸣汇聚成的恐怖合奏!男人的怒吼在刀锋入肉的闷响中戛然而止;妇孺的尖利哭嚎被淹没在铁蹄践踏的轰鸣里;垂死者的哀鸣与胜利者的狂啸扭曲缠绕,如同地狱深渊里亿万怨灵的齐声尖嚎!这声音不再是“声音”,而是实质化的绝望,带着滚烫血腥气的粘稠声浪,狠狠拍打着城墙,拍打着豁口废墟,拍打着每一个幸存者的耳膜和神经!

空中:

无数燃烧的箭矢、浸透火油的碎石,如同坠落的流星火雨,带着尖锐的破空厉啸,砸向城内!引燃茅屋的爆燃声,木梁倒塌的巨响,瓦片碎裂的脆响,此起彼伏,如同为这场屠杀伴奏的疯狂鼓点!浓烟瞬间冲天而起,不是笔直的烟柱,而是翻滚着、咆哮着的黑红色巨蟒,贪婪地吞噬着天空仅存的光线,将整座睢阳城笼罩在末日黄昏的污浊阴影之下!

街道巷陌:

短兵相接的金属碰撞声如同暴雨敲打铁皮屋顶!刀剑劈开骨肉的咔嚓!枪矛贯穿躯体的噗嗤!重兵器砸碎头颅的闷噗!密集到令人窒息!其间夹杂着叛军兴奋到变调的呼哨、野兽般的粗重喘息、抢夺财物时器皿砸碎的哗啦声、以及……女眷被拖入暗巷时发出的、那短促到几乎听不见、却又足以刺穿灵魂的呜咽与布帛撕裂的嗤啦声!

更深处:

那是整座城市在垂死挣扎中发出的内脏碎裂声。粮仓被点燃,囤积的最后麦粟在烈焰中爆裂,发出噼啪的闷响,如同垂死者最后的饱嗝。水井旁,绝望的百姓为争夺最后一口水而互相撕扯、啃咬,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和骨头断裂的脆响。阴暗角落,易子而食的咀嚼声、被捂住口鼻的幼童窒息的蹬踏声……这些声音被淹没在更大的喧嚣中,却又如同附骨之蛆,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构成这绝望乐章最黑暗的低音。

血,不再是液体。

它是弥漫的雾——从无数被切开、被贯穿、被砸烂的躯体中喷涌出的滚烫血泉,在寒冷的空气中迅速冷却、凝结,化作一片片猩红的薄雾,弥漫在街道、废墟、甚至飘散到城墙豁口这里,带来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着内脏腥气的铁锈味道。

它是流淌的溪——在破碎的街石缝隙里蜿蜒汇聚,最初是刺目的鲜红,迅速变成暗红,最后在火光映照下呈现出粘稠的、近乎黑色的油亮。无数沾满污泥和碎肉的靴子、赤足、甚至断肢残骸,在里面跋涉、践踏,将血泥甩向墙壁,甩向天空。

它是燃烧的河——火油从倾倒的瓦罐中流出,点燃了流淌的血泊,诡异的蓝紫色火焰贴着地面无声地燃烧,吞噬着沿途的尸体和杂物,发出滋滋的轻响和皮肉焦糊的恶臭,像一条条在地狱里流淌的冥河。

绝望,不再是情绪。

它是城中心冲天而起的巨大烟柱下,那个白发老妪跪在已成焦炭的儿媳孙儿尸骸旁,不哭不嚎,只是用枯槁的手指,一下、一下,机械地抠挖着焦黑的泥土,仿佛要将他们重新挖出来。空洞的眼神比任何哭嚎都更令人心碎。

它是靠近豁口的某条小巷深处,隐约传来的、有节奏的沉闷敲击声。那不是抵抗,而是几个守城伤兵在绝望中,用最后的力气,将武器砸向自己的头颅,沉闷的噗噗声,是他们留给这座城最后的、悲怆的丧钟。

它是豁口废墟下,那些被金光救回的伤兵眼中,最后一点残存的光芒彻底熄灭。他们看着城内冲天的火光,听着那非人的喧嚣,听着近在咫尺的屠杀进行曲,脸上的恐惧和敬畏消失了,只剩下比尸体更冰冷的麻木。身体不再紧绷,松弛地瘫在血泥里,眼神空洞地望向天空翻滚的浓烟,仿佛灵魂早已被那声浪巨墙震碎、抽离。活着,却已是行尸走肉。

而这一切——声音的炼狱、血的雾与河、绝望的具象——最终汇聚成一股肉眼可见的、污秽的风暴洪流!

它裹挟着燃烧的灰烬、破碎的布片、断裂的武器、甚至被气浪卷上半空的残肢断臂,从城中心爆炸性地向四周扩散!那风暴的边缘,如同无数只无形的、沾满血污的巨手,粗暴地推搡着豁口废墟上散落的焦木、碎石,发出哗啦的声响。浓烈的血腥味和焦糊味瞬间盖过了这里原有的气息,呛得人几乎窒息。

风暴的中心,是吞噬一切的血肉旋涡。叛军彻底化身成饥饿的豺狼,在狭窄的街道里疯狂撕扯着猎物。城内残存的抵抗零星而绝望,如同投入熔炉的雪片,瞬间消失无踪。街道不再是道路,而是铺满尸骸、流淌血河的屠宰场传送带,将最后一点生机和希望,源源不断地送入那张开的、由无数刀锋和獠牙组成的吞噬血食的巨口之中!

我们所在的豁口废墟,如同风暴眼中一块被遗忘的礁石。

背靠的冰冷石柱,此刻更像是一座提前竖起的墓碑。怀中杜甫滚烫的额头,是这墓碑上唯一残存的、微弱的生命余温。而右臂深处,那冰冷搏动的饕餮纹,在感知到全城弥漫的、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腥与死亡能量后,搏动得愈发激烈、贪婪、急不可耐!冰冷的脉动如同饥饿的毒蛇,顺着肩胛,沿着脊椎,一路向上,冰冷地舔舐着我的后颈。

新的风暴,不是即将来临。

它已撕碎整座城池,正用无尽的鲜血与绝望,冲刷着我们脚下最后的立足之地。而臂骨深处蛰伏的凶兽,正对着这场饕餮盛宴,发出无声的、急切的咆哮。

(第95章:蛹动暂歇与新的风暴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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