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是唯一的通行证,骨是最后的投名状。
断桥如骨指天问罪,浊浪在喉中咆哮。
百柄柴刀淬着童谣寒光,抵住脊梁上最后一缕诗魂。
跪下去!膝盖砸碎青石,换一道染血的生门。
脚趾坠入黄涛时,三星堆的鬼纹在踝骨生根。
他们说这是妖法——却不知青铜正啃噬着侠骨。
站起来!背着半卷未烬的诗稿,踏碎脊梁上的深渊。
桥。
只有一座桥。
它像一截枯骨,横在翻滚的潼关浊浪上。腐朽的木板在风中呻吟,绳索被岁月和盐碱蚀得发灰。桥那头,是挤挤挨挨的流民,男人攥着豁口的柴刀、磨尖的锄头,女人抱着孩子,浑浊的眼睛里燃着一种被煽动到极致的、近乎疯狂的火焰。桥这头,是我,还有背上那个仅存一丝温热气息的杜甫。
他伏在我肩颈处,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像破风箱在拉扯,滚烫的额头抵着我后颈的皮肤,灼得人心慌。那股混杂了血污、污泥和砒霜苦杏仁味的气息,如同死亡的烙印,死死缠绕着我们。右臂的琉璃深处,三星堆的金纹还在灼烧,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半身撕裂般的剧痛和迟滞,像有无数烧红的铜水在凝固的琉璃管道里缓慢流淌,每一次心跳都是煎熬的鼓点。
“妖龙!滚出来受死!”
“剐了他!剐了他祭河神老爷!”
“还有那老酸丁!一伙的妖人!”
咒骂声浪拍打着耳膜,比脚下的潼关怒涛更汹涌。人群前排,一个枯瘦如柴的老妪,嶙峋的手指几乎戳破空气,浑浊的老泪混着泥土在沟壑纵横的脸上冲出泥泞的河道:“我那苦命的孙儿啊!就是信了这假龙的邪,跟着王癞子去拦粮车,被…被官爷的马蹄子踏穿了肚肠啊!”她的哭嚎撕裂了喧嚣,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紧绷的神经上来回拉扯。
更深处,几张府兵铁青的脸隐在人群后,冰冷的弩臂稳稳抬起,闪着幽光的箭镞,无一例外,都死死锁定着我背上那具无知无觉的身体。杀意凝成实质的冰锥,抵住我的后心。他们不需要亲自动手,只需要煽风点火,然后等待流民的怒火将我们撕碎,或者…逼我们做出选择。
背上的重量沉甸甸的,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杜甫的头无力地垂在我颈侧,花白的发丝被汗水和血污黏在惨白的脸颊上。我能感觉到他生命的火苗,正在这无边的恶意和污浊中,微弱得如同风中之烛,随时可能熄灭。老杜,撑住。我在心底无声地嘶吼,左臂下意识地将他箍得更紧。
“交出那老东西!假龙自裁!留尔等全尸!”一个府兵小校的声音穿透嘈杂,阴冷得像毒蛇吐信,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瞬间,人群的咒骂声浪拔高了一个八度,无数柴刀和棍棒向前挥舞,推挤着最前排的人踉跄着踏上了腐朽的桥板!
吱嘎——!
桥身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退路?身后是咆哮的潼关,浊黄色的浪头狠狠拍在陡峭的岸壁上,粉身碎骨,发出沉闷的轰鸣。掉下去,瞬间就会被吞没,尸骨无存。前进?是密密麻麻的刀锋和燃烧着“正义”火焰的眼睛。
绝境。真正的绝地。
汗水混着不知是血还是泥的污渍,沿着额角滑落,刺得眼睛生疼。系统冰冷的猩红在视野边缘疯狂闪烁,熵增污染的警告符号扭曲跳动,像垂死挣扎的毒虫。三星堆的金纹在琉璃臂深处爆发出更刺眼的光芒,灼痛感陡然加剧,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正顺着臂骨里的金纹疯狂穿刺!每一次神经的迟滞都让身体反应慢上半拍,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半拍,就是生死!
“崴…崴……”背上突然传来一丝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气音,如同垂死的蚊蚋。杜甫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灰败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睫毛在痛苦地颤动,“……放…放下我……逃……”
那声音微弱,却像一柄烧红的匕首,狠狠捅进我的心脏!
放?怎么放?往哪里逃?
那府兵小校的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弧度,他高高举起了手臂,五指张开,然后,猛地向下一挥!
嗡——!
弓弦震颤的破空声尖锐地刺破空气!数道黑影如同扑食的毒隼,带着凄厉的尖啸,撕裂浑浊的空间,直射而来!目标,只有一个——杜甫的后心!
“不——!”
喉咙里爆发出困兽濒死的咆哮,不是愤怒,是绝望到极致迸发的本能!身体在系统警告的猩红和剧痛的撕扯中强行拧转!麻痹的右臂根本抬不起来格挡!只有左臂能快过那致命的寒星!
霍家拳·游龙锁!链刃出鞘!
哗啦啦——!
精钢锁链摩擦的锐响炸开!蛇形刃头化作一道凄厉的银电,在空中扭曲、盘绕,瞬间在杜甫后背织就一片死亡的防御网!
叮!叮叮叮!
刺耳的金铁交鸣爆豆般响起!火星在链刃和箭镞撞击处飞溅!一支弩箭被狠狠磕飞,斜插进旁边的烂泥!另一支被锁链绞缠,扭曲变形,无力坠落!但…太快了!太密了!链刃终究不是盾牌!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一支角度刁钻的弩箭,如同阴险的毒蛇,避开了链刃交织的光幕,狠狠扎进了我的左腿外侧!巨大的冲击力带着我整个人向后一个趔趄,左腿瞬间失去了知觉,钻心的剧痛猛地炸开!
“呃啊!”闷哼抑制不住地从牙缝里挤出。温热的液体瞬间浸透了裤腿,浓重的血腥味弥散开来。视野因剧痛和失血猛地摇晃了一下,三星堆的金纹在琉璃臂中疯狂搏动,几乎要破壁而出!系统猩红的警报如同血海倒灌,神经传导延迟飙升!
“看!妖龙中箭了!”
“流血了!黑血!童谣是真的!”
“杀了他!杀了他!”
流民们看到血,如同嗅到血腥的鬣狗,彻底疯狂!最前排几个壮汉,眼珠赤红,挥舞着柴刀和尖头木棍,嘶吼着踏过桥板,直扑过来!距离,不过十步!
嗡——
一股比弩箭破空更细微、更致命的震动,猛地从背后传来!不是箭矢!是弓弦再次拉满的、绷紧到极限的微弱颤音!府兵的弩手,在换箭!下一轮齐射,就在瞬息之间!而此刻,我左腿受创,几乎站立不稳,链刃荡在外围,背上的杜甫如同待宰的羔羊!
前有扑来的流民利刃,后有锁定杜甫的致命弩箭!
绝杀之局!
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脑在熵火灼烧和剧痛撕扯中一片空白!肾上腺素飙至极限!千钧一发!
身体的本能超越了思考!重心猛地沉向受伤的左腿,剧痛几乎让我眼前发黑,但凭借这股下坠之力,右腿灌注了残存的所有爆发力,狠狠扫向脚下被血浸透的泥泞河岸!
嘭!
一大片混杂着血水、污泥、碎石的秽物,被我蛮力铲起,如同喷发的泥石流,劈头盖脸地朝冲在最前面的几个流民砸去!
“啊!我的眼!”
“呸!呸!什么东西!”
秽物糊脸,冲势瞬间一滞!
就是现在!
左臂链刃回卷,蛇形刃头发出厉啸,目标却不是人!是桥头左侧一根早已腐朽、被白蚁蛀空的桥桩!
霍家拳·破阵鞭!
嗤啦——!
链刃如同巨蟒甩尾,带着全身拧转发出的骨节爆响,狠狠抽在那根摇摇欲坠的桥桩上!
咔嚓!轰!
朽木应声而碎!木屑纷飞!本就不稳的石桥猛地向左侧剧烈倾斜!刚冲上桥、被秽物糊脸的流民立足不稳,惊叫着滚作一团,连带着后面的人也被阻挡!
短暂的混乱!
但不够!远远不够!这只是迟滞了桥上的冲击!身后的弓弦已经拉满!
“放!”府兵小校冷酷的命令如同丧钟!
背上的杜甫依然无知无觉,他滚烫的额头抵着我的后颈,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心头发慌。那微弱的气息,每一次拂过皮肤,都带着死亡临近的冰冷预兆。老杜,不能死。你的诗还没写完。长安的朱门酒肉臭,潼关的尸骸成山,石壕村里哭断肠的老妪…这吃人的世道,总得有人用笔刻下它的罪!这念头如同淬火的匕首,狠狠扎进被熵火灼烧的混沌意识里,带来一丝尖锐的清明。
右臂琉璃深处,三星堆的金纹仿佛感受到了这股决绝的意志,猛地爆发出刺目的金红光芒,如同熔炉炸裂!灼痛感瞬间飙升,整个右臂仿佛被扔进了滚烫的岩浆,又像是被亿万根烧红的铜针反复穿刺!那迟滞感更重了,整条手臂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水,神经末梢传递的只有一片麻木的灼痛。
“崴…崴……”背上又传来那丝微弱得几乎消散的气音,带着溺水者般的绝望,“…走…别管……”他的手指,冰冷僵硬,无意识地抠紧了我肩头的衣物。
走?走到哪里去?天下之大,何处能容下一个杜甫?何处能容下他那支为苍生泣血的笔?
眼前是翻滚的浊浪,是腐朽欲坠的断桥,是闪着寒光的柴刀和弩箭,是无数被煽动、被苦难扭曲的面孔,燃烧着“正义”的火焰要将我们焚毁。身后,是深不见底的潼关怒涛,咆哮着等待吞噬一切。
没有路。一条生路都没有。
除非……
除非我留下,留下这条命,换他一线生机。
一个疯狂而清晰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劈下的闪电,撕裂了所有混沌和犹豫。没有恐惧,没有迟疑,只有冰冷的、淬火的决断。像一块投入洪炉的生铁,瞬间被锻打成型。
身体猛地一顿。受伤的左腿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但我站得笔直。背上的重量,此刻不再是负担,而是必须托付出去的火种。
“老杜,”我侧过头,声音嘶哑低沉,几乎贴着他冰冷的耳朵,“抓稳了。别松手。”
下一秒,左臂链刃猛地向上甩出!蛇形刃头不是攻敌,而是如同灵蛇归巢,唰地一声精准无比地缠上我左肩后侧杜甫背上破烂衣衫的领口,猛地收紧!同时,左臂肌肉贲张,将链刃和杜甫的身体死死箍住,形成一道血肉与钢铁的捆绑!防止他因我接下来的动作而滑落。
做完这一切,在流民再次涌来、府兵弩手调整角度的瞬间空档——
我猛地转身!
不是冲向人群,而是面向那深不见底的潼关浊浪!
背对众生,面朝深渊。
这个动作太过突兀,太过诡异。汹涌前冲的流民脚步下意识地一滞,连那几个府兵弩手瞄准的动作都出现了片刻的凝滞。所有的目光,带着惊愕、不解、还有更深的警惕,聚焦在我身上,聚焦在我背上那个被链刃紧紧缚住的、昏迷不醒的枯槁身影上。
就是现在!
“喝——!”
一声狂雷般的怒吼,从我胸腔深处炸开,压过了潼关的怒涛,压过了流民的喧嚣!吼声中蕴含的惨烈决绝,让空气都为之一窒!
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我双膝猛地一沉!
砰!!!
膝盖骨狠狠砸在桥头冰冷坚硬的岩石上!巨大的撞击力让岩石都仿佛震动了一下!碎小的石屑飞溅起来!
跪下了!
不是屈辱的跪,是如同山岳倾颓、陨星坠地般的跪!带着千钧之力,砸碎了一切幻想,也砸碎了所有喧嚣!
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风停了,浪声息了,连流民粗重的喘息都消失了。无数张脸孔凝固在惊愕、茫然、不解的瞬间,像一幅荒诞的众生浮世绘。柴刀高举在半空,弩箭凝固在弦上,连那个府兵小校冷酷的嘴角,都僵硬地停在了一个扭曲的弧度。只有我膝盖撞击岩石的闷响,如同丧钟的余韵,在死寂的空气中一圈圈回荡。
背上的杜甫被这剧烈的震动猛地颠簸了一下,链刃深深勒进他破烂的衣衫,发出一声布帛不堪重负的呻吟。他灰败的脸颊擦过我的颈侧,一片冰冷。
我抬起头,目光像两柄刚从冰水里捞出的匕首,淬着血丝和寒光,缓缓扫过桥头每一张凝固的脸。那些燃烧着“正义”火焰的眼睛,此刻映出我跪在尘埃里的身影,只剩下空洞的迷茫。
右臂琉璃深处,三星堆的金纹在死寂中疯狂搏动!那熔炉般的光焰并未熄灭,反而在极致的压抑中燃烧得更加暴烈!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臂骨深处撕裂般的剧痛,仿佛有滚烫的铜水在凝固的琉璃管道里疯狂冲撞,每一次冲击都是无声的咆哮!麻痹感如同冰冷的铁水,从右肩灌向全身,左腿伤口的剧痛在这种全身性的灼痛和迟滞中,反而变得遥远而模糊。
系统猩红的熵增污染警告在视野边缘疯狂闪烁,扭曲变形,像垂死挣扎的毒虫。神经传导延迟的百分比在飙升,世界的声音变得遥远、扭曲,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滚烫的琉璃。
“某——非——隐——龙——!”
四个字,如同四记重锤,从我紧咬的牙关中一字一顿迸出。声音嘶哑、干裂,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狠狠砸在凝固的空气里!每一个音节都像沉重的石头投入死水,激起无形的涟漪。
前排一个举着锄头的汉子,被我眼中那淬火般的寒光刺得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尔等恨我!惧我!欲杀我而后快!”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刀锋刮过骨膜,带着血气和铁锈的味道,“某——认!”
“然——!”目光猛地转向背上那个无知无觉的身影,链刃勒紧的地方,衣衫几乎要撕裂,“此老儒——杜子美!乃某恩师!一介腐儒!手无缚鸡之力!唯有一支秃笔,书尽尔等血泪!记下这吃人世道!”
我抬起还能活动的左臂,食指如同标枪,猛地指向人群深处那几个府兵弩手藏身的方向!
“某之生死!尔等尽可取之!但——!”
声音陡然化作惊雷炸裂!
“谁敢动此老儒一指!!某纵化厉鬼!亦必索命!屠尔满门!鸡犬不留!此誓——潼关为证!苍天可鉴!”
最后一个“鉴”字出口,如同虎啸山林!带着尸山血海爬出的惨烈杀意,轰然席卷桥头!
噗通!噗通!
几个胆小的流民,竟被这股如有实质的杀气骇得双腿一软,直接瘫跪在地!人群一阵骚动,惊疑和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那几个被指出的府兵弩手,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手中的弩臂微微晃动了一下,似乎被那直刺灵魂的威胁所慑。
但这还不够!远远不够!仇恨和恐惧一旦被煽动,没那么容易熄灭。几个眼神凶狠的汉子,握着柴刀的手紧了紧,蠢蠢欲动。
右臂的灼痛和迟滞感越来越重,系统的猩红警报几乎占据了大半视野。时间不多了。
我猛地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沾满污泥和血渍的左脚上。那支弩箭还扎在左腿外侧,血浸透了裤腿,滴滴答答落在脚下冰冷的岩石上,汇成一小滩刺目的暗红。
“尔等要某偿命!”我嘶声低吼,声音里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疯狂,“某——给!”
话音未落!
一直垂在身侧、沉重迟滞的右臂,猛地爆发出最后的本能力量!如同一条被激怒的、濒死的巨蟒,带着全身拧转发出的骨节爆响,狠狠向下挥去!
目标,不是敌人!
是我自己的左脚!
那只穿着破烂草鞋、沾满血污泥泞的左脚!
嗡——!
右臂挥下的刹那,琉璃深处那熔炉般的金红光芒轰然炸开!三星堆的纹路仿佛被点燃了核心,瞬间亮到极致,刺目的光华几乎透过半透明的琉璃臂爆发出来,将整个桥头都映照得一片诡异的金红!臂骨深处传来令人牙酸的、如同琉璃不堪重负即将碎裂的呻吟!灼痛感飙升到顶点!神经传导的迟滞达到极限!
系统猩红的熵增污染警告符号疯狂旋转,瞬间变成了刺目的黑红!【警告!超限干预!熵增临界!规则反噬启动!】冰冷的机械音调被一种古老、疲惫、如同编钟碎裂的金属颤音所覆盖!
噗嗤——!!!
一声令人头皮炸裂的、沉闷而清晰的骨肉分离声,在死寂的桥头骤然响起!
没有惨叫。
只有一声压抑到极致、从喉咙深处挤出的、如同野兽濒死低吼的闷哼!
鲜血!
不是暗红,不是黑血!
是滚烫的、猩红的、喷泉般的血箭,从脚踝上方猛地飚射而出!溅起足有数尺高!如同泼墨,狠狠洒在冰冷的桥头岩石上,也溅射到前排流民惊恐的脸上,温热粘稠!
一只还穿着破烂草鞋、沾满污泥和血渍的脚趾——左脚的小趾,离开了它原本的位置,在空中划出一道刺目的血色弧线,啪嗒一声,掉落在翻滚的浊黄色潼关怒涛之中,瞬间被一个浪头吞没,消失无踪。
剧痛!无法形容的剧痛!如同千万把烧红的剔骨刀同时剐进了脚踝,瞬间沿着神经逆冲而上,狠狠撞进大脑!眼前瞬间被一片纯粹的白光覆盖!耳朵里只剩下血液奔流的轰鸣和心脏疯狂擂鼓的巨响!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每一块肌肉都在痉挛!冷汗如同瀑布般瞬间浸透了全身!
“呃…呃呃……”喉咙里发出无意识的、破碎的呜咽。左腿伤口的痛楚在这断趾的剧痛面前,渺小得如同蚊蚋叮咬。
但我的身体,在颤抖中,依旧挺直!右臂沉重地垂落,琉璃臂上那爆发的金红光芒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只留下更加深邃、更加妖异的暗金色纹路在其中缓缓流转,仿佛吸饱了血液。断趾的伤口处,鲜血汩汩涌出,顺着脚踝流淌,在冰冷的岩石上蜿蜒成一道刺目的血线。
死寂!
比之前更彻底的死寂!
连风声、浪声都消失了。
所有人都僵住了。柴刀凝固在半空,弩箭凝固在弦上,府兵小校冷酷的嘴角彻底僵死。每一张脸孔都失去了表情,只剩下极致的惊骇和茫然,瞳孔里倒映着桥头岩石上那滩迅速扩大的、刺目的猩红,还有那个跪在血泊中、失去了一根脚趾的身影。
时间仿佛被冻结。
“此趾——”我用尽全身力气抬起头,额头青筋暴起,汗水混着血水从脸颊滑落,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惨烈,“——偿命!”
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锥,猛地扫向那些蠢蠢欲动的面孔!
“再——敢——拦——者!”
一直盘绕在左臂、紧缚着杜甫的链刃,在这一刻如同被唤醒的狂龙!蛇形刃头发出凄厉到极致的尖啸,带着我全身残存的力量和断趾处喷涌的惨烈血气,化作一道撕裂空气的银色闪电,狠狠抽向脚下桥头仅存的、支撑着最后几块腐朽桥板的右侧桥桩!
霍家拳·惊雷锤!
轰咔——!!!
链刃抽中的刹那,那根本就摇摇欲坠的桥桩如同朽木般应声爆碎!木屑如同黑色的雪片漫天飞舞!
紧接着!
轰隆隆——!!!
失去了最后的支撑,本就倾斜的残桥发出一连串令人心胆俱裂的断裂呻吟!腐朽的绳索寸寸崩断!木板如同下饺子般噼里啪啦砸落进汹涌的潼关浊浪中!巨大的烟尘混合着水汽冲天而起!
断桥!真正的断桥!
最后几块连接着岸边的桥板,在令人牙酸的呻吟声中,缓缓地、不可逆转地向下沉去!
“啊——!”
“桥塌了!”
“快退!快退!”
恐惧瞬间压倒了仇恨!流民们发出惊恐的尖叫,再也顾不上什么“隐龙”、“妖人”,如同炸窝的蚂蚁,拼命向后推搡、奔逃!生怕被那下沉的断桥卷入怒涛!那几个府兵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变惊得连连后退,弩箭再也无法瞄准。
烟尘水汽弥漫。
在这混乱的、末日般的背景音中,一声撕心裂肺、仿佛灵魂被硬生生扯碎的恸哭,猛地从我背后炸响!
“崴——崴——崴——崴啊——!!!”
是杜甫!
他终于醒了!被这断桥的轰鸣、被这惨烈的景象、被这钻心蚀骨的悲恸,硬生生从昏迷的深渊里拽了出来!他那双浑浊的、饱经沧桑的眼睛,此刻瞪得滚圆,死死地盯着我鲜血淋漓的左脚,盯着那空了一截的位置!花白的头发在烟尘中狂乱地飞舞,脸上的血污被新涌出的泪水冲刷出一道道泥泞的沟壑。
那哭声,如同杜鹃泣血,如同孤猿哀啼,裹挟着人世间最深沉的绝望和悲怆,压过了断桥的轰鸣,压过了流民的尖叫,狠狠砸进我的耳膜,砸进我的灵魂深处!比断趾的剧痛更甚千倍万倍!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崴!我的脚…我的脚不值钱!你的脚…你的脚…比我这把老骨头的命金贵啊!!”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我的肩膀,指甲几乎要抠进我的皮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漏气的悲鸣,涕泪横流。
就在这裂帛般的恸哭声里,就在那漫天飞溅的木屑烟尘中,异变陡生!
断趾处喷涌的、尚未凝固的滚烫鲜血,突然像是受到了某种无形的召唤,猛地向上倒卷!猩红的血线如同活物,瞬间缠绕上我的脚踝,疯狂地渗入皮肤!
同时,右臂琉璃深处,那刚刚平息下去的暗金色三星堆纹路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青红交织!一股灼热到极致的洪流,如同决堤的熔岩,瞬间从琉璃臂中奔腾而出,沿着血脉经络,无视了神经的迟滞,以惊人的速度,轰然冲向脚踝断趾的伤口!
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按在了皮肉上!脚踝处传来令人头皮发麻的灼烧剧痛!那倒卷渗入的鲜血瞬间被这灼热的力量蒸发、提纯、凝固!
肉眼可见的,一圈极其复杂、扭曲、充满了古老蛮荒气息的暗金色图腾,在脚踝断口上方,如同活物般迅速生长、蔓延!它像是一副沉重、狰狞的镣铐,又像是一株汲取血肉生长的妖异青铜神树!纹路深深刻入皮肉,边缘闪烁着熔岩般的暗红光晕!一股沉重、冰冷、仿佛来自远古蛮荒的束缚感,瞬间从脚踝传遍全身!
【代价具象化!熵之枷锁!三星堆神纹共鸣!文明锚点稳定性…异常波动…】系统那古老而疲惫的提示音,带着金属摩擦的颤音,断断续续地在脑海中响起,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混乱和…惊疑?
断桥的烟尘缓缓散去。
残存的桥板沉入怒涛,只留下光秃秃的、犬牙交错的断口,直指浑浊的深渊。
桥头,一片狼藉的岩石上,猩红的血泊触目惊心。
我跪在血泊中央,背上是涕泪横流、悲恸欲绝的杜甫。
左脚,断趾处,暗金色的枷锁图腾如同狰狞的烙印,在脚踝上缓缓流转,熔岩般的微光映照着满地刺目的血红。
前方,是死寂一片的流民。惊恐、茫然、难以置信,凝固在每一张脸上。柴刀无力地垂落,弩箭悄然放下。那个府兵小校,脸色铁青地看着我脚踝上那非人的图腾,又看看沉入深渊的断桥,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了…惊惧。
风吹过,带着浓重的血腥和河水的腥气,卷起几片黑色的朽木碎屑,打着旋,落入那永不停歇的浊浪之中。
苍生在前,深渊在后。
枷锁在身,诗魂在背。
我,景崴,以血为墨,以骨为笔,在这吃人的乱世,跪出了一条染血的生路。
——而脚踝上沸腾的青铜烙印,正将这条生路烧灼成永恒的枷锁。
(第89章:侠骨跪苍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