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一闻推开那扇沉重的、带有电磁屏蔽功能的金属门时,外界的光线如同实质的拳头,狠狠砸在他久未见光的视网膜上,让他眼前瞬间爆开一片五彩斑斓的光斑。
他踉跄了一下,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冰凉的门框,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脑袋里像是有一千只蜜蜂在同时振翅,嗡嗡作响,又像是被灌满了沉重的水泥,每思考一个最简单的念头都无比艰难。他眯起几乎粘在一起的眼睛,试图适应这过分“明亮”的世界,视线模糊地扫过走廊,空无一人,只有墙壁上应急灯投下惨白的光。
五天。
如果他那被数据和代码塞满、几乎要过载死机的大脑没有计算错误的话,他在这个充斥着机器低鸣、屏幕蓝光和速食包装袋气味的通讯室里,足足待了一百二十个小时。
这五天,他像一台被植入最高效工作程序的机器,压榨着每一分潜能。优化无人运输车路线、构建基地物资数字化系统、设计农田警报网络……每一项工作都耗费了他巨大的心力。此刻被“释放”出来,他感觉自己像一块被彻底拧干、边缘破损的海绵,轻飘飘的,仿佛一阵微风就能把他吹走。
脸色是一种缺乏血色的惨白,眼窝深陷,下面挂着浓重得如同泼墨的黑眼圈,嘴唇干裂起皮,微微颤抖着。原本还算合身的衣服此刻空荡荡地挂在身上,更显得他形销骨立。
他扶着墙壁,像个学步的婴儿般,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挪动,每一步都感觉踩在棉花上,虚软无力。
“一闻。”
一个清冷、没什么情绪波动的声音在前方响起,像一颗投入死水里的石子。
郑一闻迟钝地抬起头,模糊的视线里逐渐聚焦出一个修长的身影。夏清元穿着纤尘不染的白大褂,鼻梁上架着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专注,正站在几步开外看着他,手里拿着一个电子记录板。
“你出来了。”夏清元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今天天气不错”,“三号实验室的质谱仪数据异常,波动值超出允许范围百分之三十七,严重影响了当前一批变异体组织样本的分析进度。初步判断是底层驱动冲突或传感器信号干扰。你去处理一下。”
郑一闻张了张嘴,感觉喉咙像是被砂纸打磨过,发出的声音嘶哑破碎:“清元,我……我觉得……我可能……快不行了……”
他试图表达自己濒临极限的状态,甚至夸张地晃了晃身体,希望能唤起对方一丝一毫的同情。
夏清元推了推眼镜,目光在他惨白的脸上停留了零点五秒,然后精准地落回记录板上的数据,语气没有丝毫波澜。
“嗯,你从外貌上看起来确实极度疲劳。但在完全丧失行动能力之前,请先解决质谱仪的问题。数据分析不能等。”
“……” 郑一闻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直接背过气去。他内心疯狂吐槽,他努力地想翻个白眼表达抗议,却发现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欠奉,最终只能像个破旧的风箱一样,发出嗬嗬的喘息声。
就在这时,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走廊入口,带着一股从室外带来的、微凉的空气和淡淡的尘土气息。
是孟渝淞。他刚结束外围巡逻任务,一身利落的黑色作战服衬得他肩宽腿长,身姿挺拔如松。
他的肤色有些偏白,面容轮廓如同刀削斧凿,眉骨很高,眼窝微陷,使得那双黑色的眼睛看起来格外深邃,甚至带着点生人勿近的冷厉。他的目光扫过扶着墙、摇摇欲坠的郑一闻,锋利的眉头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随即,那薄削的、总是紧抿的嘴唇吐出的话语,带着他惯有的、能冻僵空气的毒舌:“啧。这不是我们伟大的郑工程师吗?怎么,终于舍得从那堆发光的屏幕里把自己挖出来了?我还以为你准备在里面生根发芽,直接进行光合作用了呢。”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点金属质的冷感,没有什么情绪起伏,却字字像小冰锥一样往人心里扎。
夏清元似乎直到此刻,才将注意力从“故障机器”完全转移到“濒危人类”身上。
他看了看郑一闻那副随时可能就地晕厥的模样,又看了看孟渝淞,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但总算说了句接近人话的句子:“他好像连续工作了五天,也许我应该确认一下他的状态?如果晕倒在走廊,清理起来会比较麻烦。”
孟渝淞抱臂站在一旁,冷眼瞧着郑一闻:“状态?我看他状态好得很,至少还能在心里骂我们俩多管闲事。”
郑一闻虚弱地摇头,气若游丝:“……不敢……”
夏清元点了点头,像是完成了一项观察任务,然后以一种纯粹基于生理学知识的客观口吻提醒道:“长时间精神高度集中、极度缺乏睡眠和营养摄入,很容易导致低血糖。他现在这种情况,突然晕厥的概率很高。”
仿佛是为了给夏博士的“科学预言”提供最有力的证据,他的话音刚落,郑一闻就感觉眼前猛地一黑,像是有人瞬间拉下了电闸,所有的光线和声音急速远去,耳朵里只剩下尖锐的鸣响。他甚至连一声“卧槽”都来不及想,身体就不受控制地向前软倒,意识瞬间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好像感觉到一只有力的手臂及时揽住了他下坠的身体,避免了他脸着地的惨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