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要返回雪山了。傍晚时分,宗羽清点完采购的物资,发现宗秋不见了。他一开始没在意,以为宗秋只是出去透透气。但直到天色完全黑透,小镇供电不稳,灯光忽明忽灭,外面隐约传来一些不正常的骚动和尖叫,宗羽只当是本地纠纷,没多想,宗秋还是没有回来。
一种熟悉的不安感再次攫住了宗羽。他想起宗秋离开那次的恐慌,再也坐不住了。他骂骂咧咧地抓起外套和匕首,准备出去找那个不省心的家伙。
就在他拉开门的一瞬间,一个沉重而滚烫的身体直接撞了进来,带着浓烈到刺鼻的酒气。
是宗秋。
他几乎站不稳,脸颊泛着不正常的酡红,眼神涣散,平日里冷冽锐利的目光此刻变得迷蒙而脆弱。
他整个人靠在门框上,呼吸粗重,酒气混杂着他本身干净又带着点血腥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宗羽愣住了。宗秋的酒量他是知道的,几乎是一杯倒的水平,以前在雇佣兵团,除非必要,他绝不沾酒。今天这是怎么了?
“你他妈……”宗羽的火气“噌”地又上来了,他一把将宗秋拽进房间,关上门,压低声音骂道,“你疯了?!敢一个人跑去喝酒?还喝成这副鬼样子,你知道现在外面多乱吗?啊?!”
宗秋似乎被他的吼声震得稍微清醒了一点,他抬起沉重的眼皮,看了宗羽一眼,那眼神里带着醉意熏然的委屈和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执拗。他挣脱宗羽的手,踉跄着往房间里走,嘴里含糊地嘟囔:“……洗澡……要洗澡……”
“洗个屁!”宗羽气得想揍人,“你站都站不稳,想淹死在澡盆里吗?给老子老实躺着!”
宗秋却不乐意了。他固执地站在房间中央,开始动手解自己作战服的扣子,动作笨拙而急切。“……脏……难受……”他喃喃道,因为醉酒,声音带着一种平时绝不会有的软糯,听得宗羽心头莫名一颤。
看他那副摇摇晃晃、跟扣子较劲的倔强样子,宗羽知道自己拦不住。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认命地走上前,帮他解开那些难搞的扣子和拉链,嘴里还不忘数落:“妈的,老子真是上辈子欠你的……行了行了,别脱了,我给你弄点水擦擦。”
听到“擦擦”,宗秋似乎勉强接受了这个折中方案,停下了脱衣服的动作,但依旧站着,身体微微摇晃,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宗羽。
宗羽去卫生间打了一盆温水,拿了毛巾回来。他让宗秋坐在床沿,自己蹲下身,拧干毛巾,开始给他擦脸、脖子。温热的毛巾拂过皮肤,带走一些酒气和灰尘。宗秋异常安静,配合地微微仰起头,闭上眼睛。
但很快,宗羽就感觉到不对劲。宗秋并没有睡着,他那长长的、因为醉酒而显得格外温顺的眼睫在微微颤动,而那双眼睛,在宗羽擦拭他胸膛的时候,猛地睁开了。
那眼神不再迷蒙,而是恢复了某种惊人的清醒和专注,如同最幽深的寒潭,牢牢地锁定了宗羽,里面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渴望、痛苦、挣扎,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爱恋。
宗羽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手上的动作都慢了下来。那目光太有穿透力,仿佛要剥开他的皮肉,直视他内心深处那些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东西。
“看……看什么看?”宗羽有些狼狈地别开视线,粗声粗气地问,“老子脸上又没刻花。”
宗秋没有回答。他只是固执地看着他,那眼神几乎要在宗羽身上烧出两个洞来。
宗羽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心里那股无名火又窜了上来,还夹杂着一丝莫名的慌乱。他猛地将手中还带着湿气的毛巾甩过去,盖住了宗秋的眼睛,恶声恶气地说:“不许看,闭眼睡觉!”
视线被阻挡,世界陷入一片黑暗。其他的感官却变得异常敏锐。宗羽略显粗重的呼吸声,毛巾上残留的、属于宗羽的淡淡气息,一种独特的、让他安心的味道,像是夏天的太阳,还有,他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就在这片黑暗中,在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里,宗羽听到了一声很轻、很轻,却异常清晰,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的声音,从毛巾下传来:“哥,我爱你。”
“……”
宗羽瞬间僵住了。
他蹲在地上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冰霜冻结,连指尖都无法动弹。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猛地抛向高空,又急速坠落,在胸腔里疯狂地、毫无规律地撞击着,几乎要冲破喉咙。血液似乎在刹那间涌向头顶,让他耳蜗嗡嗡作响,却又在下一秒冰冷地退潮,留下四肢百骸一片冰凉。
爱……他?
他不是不明白这个词的含义。但他从未想过,这个词会从宗秋的嘴里,以这样的方式,用这样的语气,对他说出来。
这不再是兄弟之间血脉相连的羁绊和守护,也不是之前那种他可以自我欺骗为“过度依赖”的亲近。
这声“爱”,赤裸、滚烫、带着绝望的渴求,清晰地宣告着一种他无法理解、更无法回应的情感。
那是男人对女人的欲望,是占有,是排他,是想要融为一体的疯狂。
结合宗秋最近所有的异常表现,突如其来的亲吻,日益加深的占有欲,阴晴不定的情绪……一切都有了答案。而这答案,让宗羽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和不安。仿佛他一直以来小心翼翼维持的平衡,他赖以生存的兄弟关系,正在朝着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滑去。
他迟迟没有回应,甚至忘记了呼吸。大脑一片空白,只有那句“我爱你”在反复回响,如同丧钟敲响。
蒙在宗秋眼睛上的毛巾,因为他长久的沉默和僵硬,被对方有些烦躁地、用力地甩开了。
毛巾滑落,重新露出的那双眼睛,对上了宗羽茫然、无措、甚至带着一丝惊惧的脸。
宗秋的心,像是被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穿,传来一阵尖锐的、几乎让他无法呼吸的剧痛。
哥哥的表情,不是厌恶,不是愤怒,而是……茫然。仿佛听到了一件完全无法理解、超出了他认知范围的怪事。
这种茫然,比直接的拒绝更让宗秋感到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