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能在那震耳欲聋的枪声中,诡异地“听”到子弹撕裂肌肉纤维、狠狠撞击在骨骼上发出的那种沉闷而可怕的“喀嚓”声,他无法控制地发出一声压抑的、从喉咙深处挤出的痛苦闷哼,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踉跄,最终单膝重重地跪倒在了粗糙冰冷的地面上。
温热的、粘稠的液体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浸透了他单薄的、破旧的裤管,那暗红色的液体迅速在地面上汇聚、蔓延,形成了一小滩在昏暗光线下依然显得无比刺目、散发着浓重铁锈腥气的鲜红。
那名士兵见宗羽中弹倒地,伤口处血流如注,显然已经失去了大部分行动能力,而另一个少年似乎也被这接二连三的变故彻底吓傻了,呆呆地坐在地上,眼神空洞,便彻底放松了警惕,认为这两个小杂种已经构不成任何威胁。
他骂骂咧咧地,嘴里吐着污言秽语,一步步走上前。先是带着一种泄愤和羞辱的意味,用冰冷坚硬的枪口狠狠地戳了戳宗羽布满冷汗和尘土的额头,留下一个清晰的红印。
然后,他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解气,又改为用步枪的帆布背带,粗暴地、死死地勒住了宗羽的脖子,双臂交叉,用上了全身的重量和力气,手臂上肌肉虬结,想要将这个胆敢杀死他同伴、不知死活的小杂种活活勒死在自己面前。
窒息感如同无边无际的黑色潮水,瞬间将宗羽彻底淹没。
空气被彻底阻断,无法吸入一丝一毫。他的脸颊因为极度缺氧而迅速由最初的苍白转为不正常的潮红,继而变为骇人的青紫色,额角和脖颈上的血管恐怖地凸起、搏动。
眼球可怕地向外凸出,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血丝,仿佛下一刻就要从眼眶中脱落。视野开始天旋地转,所有的景物都扭曲、模糊、变暗,最终只剩下无尽的、吞噬一切的黑暗。
耳边,除了自己血液在颅内疯狂奔流冲击血管壁产生的轰鸣,就只剩下对方因为用力而发出的、粗重如同风箱般的喘息声,以及那帆布背带深深勒入皮肉、摩擦着喉骨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他徒劳地、用尚能活动的双手,死死抓住那勒紧的、粗糙得磨破他掌心的背带,指甲因为极度用力而翻起、断裂,渗出更多的鲜血。他的双腿在地上无力地、绝望地、机械地蹬踹着,徒劳地扬起一片混合着血沫的尘土。
他听到宗秋在旁边发出了凄厉到完全变调、不似人声的尖叫,那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撕心裂肺的恐惧和绝望,像一把烧红的铁钎,狠狠地刺穿了他的耳膜,也刺痛了他正在逐渐流失的意识。
宗羽觉得自己的意识正像一缕轻烟,从这具饱受折磨的躯壳中丝丝缕缕地抽离。喉咙被粗糙的前臂死死箍住,气管遭受着无情的挤压,每一次本能的吞咽和吸气都徒劳无功,只能带来更深沉的窒息感和颅腔内嗡嗡作响的轰鸣。视野开始变形、扭曲,边缘泛起浓稠的、不祥的黑斑,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汁,迅速晕染开来。
敌人的狞笑、战场上遥远的爆炸声、甚至自己心脏疯狂擂鼓般的跳动,都变得模糊而遥远,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不断晃荡的水壁。
‘就这样结束了吗?’一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滑过他近乎停滞的思维。‘死在这个无人知晓的肮脏角落,像野狗一样……阿秋……’
他想起弟弟宗秋那双总是沉寂如古井的眼眸,此刻不知在何处。
他们约定要一起活下去的,在这个崩坏的世界里,彼此是唯一的浮木。然而,他这块浮木,似乎要先沉没了。
一种深沉的、近乎解脱的疲惫感席卷了他,抗争的力气正随着氧气的耗尽而迅速流逝。他试图抬起无力的手,想去抓挠那只扼住他生命咽喉的手臂,但手指只是微微抽搐了几下,便软软地垂落。舌尖尝到了铁锈般的腥甜味,那是牙龈在极度用力下渗出的血。
就在他意识的最后一丝微光也要被黑暗彻底吞噬的刹那——
咔嚓!
那不是声音,更像是某种束缚命运的锁链被猛然斩断的感觉,勒住他脖子的、如同铁钳般的力道,毫无征兆地、彻底地松开了!
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沉闷声响,“噗通”,像一袋湿透的泥土被狠狠掼在地上,甚至能感觉到地面传来的轻微震动。
宗羽像一截被砍断的木头,直挺挺地向前瘫软下去,膝盖重重砸在冰冷的地面上,但他毫无知觉。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肺部如同两个破败的风箱,以前所未有的效率疯狂运作起来。他张大嘴巴,贪婪地、几乎是撕心裂肺地吞咽着带着硝烟和血腥味的空气。
剧烈的咳嗽随之而来,一声接一声,牵扯着五脏六腑,咳得他眼冒金星,涕泪横流。喉咙里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咽下了一把粗糙的沙砾。
他用手肘勉强支撑着几乎散架的身体,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抚摸着脖颈上那道深可见骨的勒痕,触手一片湿滑黏腻,不知是汗还是血。
过了好几秒,他模糊的、被泪水浸透的视野才勉强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仰面倒在他身旁不到三步远的那名敌方士兵。对方脸上的狞笑甚至还没来得及褪去,就永远凝固在了那张粗野的脸上。而在他眉心的正中央,赫然插着一把匕首,一把他们再熟悉不过的、平时用来削水果、撬罐头、甚至偶尔修理装备的、再普通不过的军用匕首。
匕首的尖端几乎整个没入了坚硬的颅骨,只剩下那熟悉的、缠着磨损帆布条的刀柄裸露在外,稳稳地立在那里,像一座突兀的墓碑。一滴暗红色的血珠,正沿着刀柄与皮肤的交界处,缓缓渗出、滑落。
宗羽的视线,顺着匕首投来的方向,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悸,颤抖着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