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想想也挺好笑的,我们斗了这么多年,从议会大厅吵到战略部署,你恨不得把我踩下去,我见不得你得意。所有人都觉得我们俩是死对头,巴不得对方明天就倒大霉。连我自己有时候都信了,觉得跟你较劲是我人生一大乐趣。
但是陆南,你也是真的笨。”
笔迹到这里开始颤抖,墨水晕开了一小片,然后姜楚珩似乎停顿了一会儿,才继续写下去,下面的字迹一笔一划都比之前的工整许多。
“我跟你抢项目,是因为那个项目风险太高,我怕你一头扎进去摔得头破血流。我跟你唱反调,是因为我觉得你的方案太激进,我不想看你站在风口浪尖被千夫所指。我甚至……甚至在你那次重感冒还硬撑着开会的时候,偷偷把你杯子里的咖啡换成了感冒药冲剂……虽然你后来发现后,脸黑得跟锅底一样,差点没当场跟我打起来。
我做的这些,不是想让你欠我人情,不是想看你笑话。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对你好。你这只阴沉沉的狐狸,总是把什么都藏在心里,对谁都冷冰冰的,好像全世界都欠你的。我想靠近你,又怕被你扎得满手是血,只能用这种最蠢的方式,引起你的注意,哪怕是讨厌的注意也好。
现在想想,我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笨蛋。如果我能早点告诉你……”
信纸在这里有一大片被血迹污染模糊的字迹,无法辨认,似乎是写信人吐血所致。
“……不说这些了。病毒爆发了,这个世界变得一塌糊涂。我知道你会活下去,像你这种祸害,肯定能活千年。我出去救人,不只是因为什么狗屁责任,是因为听说你失联的那片区域……我得确认你没事。现在看来,我运气不太好,或者说,运气太好,终于有机会当一回英雄了,虽然这英雄当得有点狼狈。
陆南,你醒过来也许就看不见我了,我不想变成那种怪物,你要好好活下去,别总是一个人扛着,偶尔也相信一下别人。如果……如果以后遇到一个真心对你好的人,别像对我这样,把人家推开。这个世界已经够糟了,得有点温暖的东西撑着。还有……”
字迹已经淡得几乎看不清,最后一个字只写了一半,像是一个未完成的笔画,或许是“你”,或许是“爱”,再也无从得知。
白小北念到最后,声音已经完全被哭泣打断,泣不成声。信里的内容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他原以为这只是一封普通的遗书或交代,却没想到,揭开的是如此深沉、如此笨拙、却又如此真挚的一份埋藏至死的爱恋。
那个在外人看来八面玲珑、甚至有些风流的花花公子姜楚珩,内心深处竟然藏着这样一份孤独而炽热的情感,为了他口中那只“阴沉沉的狐狸”,甘愿付出一切,包括生命,直到最后,还在担心对方会不会好好活下去。
他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病床上的陆南,哽咽着说:“表哥……你听到了吗?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在你看不见的地方,用了整整一辈子,在深深地爱着你。他到最后……都在想着你……”
就在白小北话音落下的瞬间,他透过朦胧的泪眼,清晰地看到,一滴晶莹的眼泪,从陆南紧闭的眼角缓缓滑落,沿着苍白的脸颊,无声地没入枕间。
几乎与此同时,旁边的心电监护仪上,那条代表生命律动的曲线,发出了一声悠长而刺耳的蜂鸣,然后,猛地拉成了一条冰冷的、笔直的红线。
“嘀————————”
漫长的、象征着生命终结的声音,在寂静的特别监护室里,绝望地回荡着。
陆南,走了。
在听到了迟来的心意之后,带着那滴未干的泪,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白小北呆呆地看着那条直线,手中的信纸飘然滑落。巨大的悲伤和空虚,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吞没。
——
蜀中基地的烈士陵园,坐落在一片相对背风的山坳里,新翻的黄土带着湿润的腥气,与空气中弥漫的淡淡硝烟和消毒水味道混合在一起,构成一种属于末世的、独特的悲凉气息。
没有精致的墓碑,只有一排排新立的、粗糙的水泥方碑,上面简单地刻着名字和编号,如同他们生前一样,沉默而坚毅。
今天,这里将举行一场联合葬礼。为了陆南,也为了所有在清扫者基地战役中牺牲、却无法将遗体带回的将士们。他们的名字被刻在了一块巨大的黑色石碑上,矗立在陵园入口,冰冷而肃穆。
天空是压抑的铅灰色,低垂的云层仿佛也承载不住这沉甸甸的悲伤,随时可能化作倾盆泪雨。凛冽的寒风吹过山坳,卷起地上的沙尘和枯叶,发出呜咽般的声音。
留守基地的官兵、支援部队残存的人员、以及那些能够赶来的阵亡者家属,密密麻麻地站在陵园的空地上。没有人说话,只有压抑的、此起彼伏的啜泣声和极力克制的哽咽声在寒风中飘散。孩子们被母亲紧紧抱在怀里,懵懂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不解;白发苍苍的老人拄着拐杖,老泪纵横,他们送走了儿子,又可能要送走孙子;年轻的妻子抚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眼神空洞,未来的希望与此刻的绝望交织在一起。
太瑞贤和金司令站在队伍的最前面,两位身经百战的老者,此刻也面色沉痛,脊梁却挺得笔直。
他们身后,是伤痕累累的九队成员和其他参战军官。周盛坐在轮椅上,腿上盖着毯子,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锐利如昔,只是那锐利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韩亦煊在副官李锐的搀扶下站着,嘴角紧抿,不再有往日的张扬。宗羽守在弟弟宗秋的轮椅旁,孟渝淞、拉姆、李嘉园……
每个人都带着伤,每个人的眼神都充满了失去战友的痛楚和对未来的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