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时的宗羽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他瘦削的脸颊深陷,眼窝下是浓重的阴影,但那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他猛地推开怀里瑟瑟发抖的宗秋,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凶狠:“等着!别出声!”
他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野猫,扑向那个散发着恶臭的垃圾桶。盖子被掀开,更浓郁的腐败气味扑面而来,几乎让他窒息。
他毫不犹豫地将半个身子探进去,双手在粘滑、冰冷的垃圾堆里疯狂翻找!腐烂的菜叶、沾满污垢的纸壳、不知名的粘稠液体…冰冷和恶臭包裹着他。
指尖触碰到一个相对坚硬、包裹着油腻纸袋的东西!他一把抓出来,也顾不上那纸袋上沾着的可疑黄褐色污迹,用牙齿撕开!里面是半块发霉发硬、边缘已经变绿的面包!
狂喜瞬间冲昏了头脑!他紧紧攥着那半块霉面包,跌跌撞撞地跑回垃圾桶后面,粗暴地将宗秋冰冷的小手掰开,把面包塞了进去。
“吃!”他命令道,声音因为激动和寒冷而颤抖。
宗秋看着那散发着怪味、长着绿毛的面包,小脸皱成一团,本能地抗拒。
宗羽眼中凶光一闪,猛地扬起手,作势要打:“快吃!不吃就饿死!”
凶狠的背后,是深不见底的恐惧——他怕弟弟真的会像巷口那只僵硬的野猫一样,在下一个黎明前无声无息地消失。
宗秋被哥哥眼中的疯狂吓住,小小的身体一抖,闭上眼睛,带着哭腔,像啃石头一样,用力咬了下去。霉味和苦涩瞬间充斥口腔,他强忍着呕吐的欲望,机械地咀嚼着。
宗羽看着弟弟艰难吞咽的样子,胃里同样饥饿难耐,但他只是死死盯着,直到宗秋把最后一点面包屑也咽下去。然后,他才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坐倒在冰冷湿滑的地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垃圾桶。
饥饿感依旧像毒蛇般啃噬着他的胃,但他却感到一丝扭曲的安心。他伸出手,用同样脏污的袖子,胡乱地擦掉宗秋脸上混着雨水的泪水,动作笨拙而粗暴。
“不准哭,”他声音沙哑地命令,带着一种少年不应有的冷酷,“活下去,小秋。只有活下去,才能…不再吃这个。”
他空洞的眼神望向巷子外更深沉的黑暗,那里没有答案,只有无尽的寒冷和饥饿。
脑海中的画面骤然切换,硝烟弥漫,枪声震耳欲聋!不再是冰冷的雨巷,而是炙热如熔炉的非洲战场。尘土飞扬,遮天蔽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就在不远处炸响,冲击波裹挟着碎石和滚烫的气浪狠狠拍在身上!
十八九岁的宗羽和宗秋,穿着明显不合身、沾满油污和血迹的破烂雇佣兵制服,蜷缩在一段被炸塌的矮墙废墟后面。他们脸上涂着劣质的油彩,掩盖不住那份属于少年的青涩和此刻深入骨髓的恐惧。
这是他们第一次经历这么大规模的战场,也是第一次杀人。
宗秋的身体抖的不成样子,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死死抱着怀里那杆对他来说过于沉重的AK-47。“哥…我怕…”他的声音淹没在震天的枪炮声中。
宗羽的状态也好不到哪里去,脸色惨白,汗水混合着尘土在他脸上冲出道道泥沟。但他强迫自己死死盯着前方,透过废墟的缝隙,能看到几个穿着迷彩服的身影正在交替掩护着逼近,子弹啾啾地打在身边的断壁上,溅起一串串火星和碎石!
“闭嘴!瞄准!”宗羽嘶吼着,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变调。他猛地将宗秋的头按低,“看到那个拿RpG的没有?打他!不打他,我们都得死!”
他指着前方一个正半跪着给火箭筒装填的敌方士兵。
宗秋顺着哥哥的手指看去,瞳孔因为恐惧而放大。他颤抖着抬起沉重的枪管,胡乱地架在断墙上,手指扣住冰冷的扳机,却抖得根本无法瞄准。
“开枪啊!小秋!”
宗羽目眦欲裂,敌人的身影越来越近!他甚至能看到对方脸上狰狞的表情!
就在这时,那个装填完毕的RpG射手猛地站起,肩扛火箭筒,黑洞洞的发射口正对着他们藏身的矮墙!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宗羽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原始的求生本能。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猛地撞开身边还在发抖的宗秋,同时闪电般抬起自己的枪口,根本来不及瞄准,完全是凭着无数次被殴打训练出的肌肉记忆,狠狠扣下了扳机!
一串灼热的子弹脱膛而出,强大的后坐力狠狠撞击着他单薄的肩膀,震得他手臂发麻。他甚至没看清子弹的轨迹。
噗!噗!
两声沉闷的的肉体撕裂声几乎同时响起!那个扛着RpG的士兵身体猛地一僵,胸口和脖颈瞬间爆开两团刺目的血花!
他脸上狰狞的表情凝固了,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身体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软软地瘫倒下去。手中的火箭筒失去控制,“咣当”一声砸落在地。
世界仿佛在那一刻静止了。震耳欲聋的枪炮声、爆炸声似乎都远去了。
宗羽的耳朵里只剩下自己心脏疯狂擂鼓般的巨响,以及…子弹撕裂血肉那沉闷、粘稠的回音,一遍遍在脑中回荡。浓烈的、带着铁锈甜腥味的血腥气,混合着硝烟和尘土的味道,如同实质般灌入他的鼻腔,直冲大脑!
“呕——!”
胃里翻江倒海,宗羽猛地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胆汁混合着酸水涌上喉咙,灼烧着食道。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模糊了视线。
他杀人了。他亲手终结了一条生命。没有想象中的解脱,只有一种冰冷的、令人作呕的粘稠感,仿佛那人的血溅到了他的灵魂上,永远也洗不掉了。
一只冰冷、颤抖的手抓住了他的胳膊。是宗秋。他同样脸色惨白如纸,眼中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一丝劫后余生的茫然。
他看着倒下的敌人,又看着呕吐不止的哥哥,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兄弟俩的手紧紧抓在一起,在弥漫的硝烟和血腥中,感受着彼此同样冰冷和剧烈颤抖的身体。
那一刻,他们明白了,活下去的代价,是把自己的灵魂也一同扔进了这片血腥的泥沼。曾经关于“不再吃垃圾”的卑微梦想,早已被染得一片猩红。
雇佣兵,不过是换了个名字的、更有效率的杀戮工具。而他们,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