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9月1日下午两点,是余扬印象比较深刻的时间。
实验室里,一个女孩,在看着电视的时候,突然站了起来,吐了好大一口血,倒下了。
余扬直到现在还记得那一幕,女孩躺在地上,身体里流出来的血将她包裹在其中,和电视里播放着的片尾曲中,被红色花朵包裹着的女人一样。
电视原本是没有的,是女孩从一个研究院口里听到他们在讨论最近大火的电视剧,哭着闹着要,研究室才装上的,说是为了让‘他们’不无聊。
可其实,电视的使用权只归比他们大五岁的女孩使用,其他七的孩子都没有使用权,但却没有人觉得不公平,因为女孩对他们都很好。
女孩叫六号,余扬以前叫零号。
他们的名字是按数字排列,可是比如3号啊,8号啊,16号他就从来没看过,后来,他看到身边的小孩有消失的,也有新来的,明白了,他们的消失也就意味着死亡,而数字还在往下数。
电视每天都在播放着,一天都没有间断过。
零号一开始不喜欢看,他更喜欢和其他人下棋,画画,或者观察浴缸里的小鱼。
可架不住大家都对电视很好奇,开始讨论起了里面的内容,他也搬上小板凳去看。
播放的内容有很多,动画片,历史剧,爱情片……
零号也看入迷了,真的好有趣,里面全是没有见过的内容,他最喜欢看的动画片,可六号总是缠着研究员放一些看不明白的爱情片,这导致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他都没看上一个动画片。
他不喜欢看有人的片子,一是看不懂,二是不理解他们的行为。
电视里的人都有名字。
他们有一个代号,大家一开始都闹着说要起名字,可是想来想去,受文化水平不高的缘故,还是觉得数字好叫,也就放弃了。
零号却没有改名字的想法,因为他很喜欢自己的名字,老师念起他的名字的时候,表情很好看,声音也好听。
零号在这群孩子里岁数不小,或者说是第二大的,他已经十岁了,可是却没有像十五岁的六号一样对电视里的内容反映强烈。
他并不知道为什么人类会有这么多或高兴或悲伤,把自己搞得狼狈不堪的情绪,也不知道为什么当电视里的人在哭的时候,六号也会跟着抹眼泪。
而且,六号哭起来好丑。
六号死的那天,零号以为是她太过悲伤,哭死的,因为电视上正在放着的是一个悲伤的爱情故事。
又过了几天,其他的小伙伴也是同样的死法。随着大家一个个的消失,零号连动画片都不敢看了。
虽然不知道死亡是什么感觉,但他不想死。
因为编号为2765的研究员说过,死就是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感知不到,什么都见不到。
他想要见老师,他不想死。
一个月的时间,三十多个小孩都死了,剩下的包括零号在内,只有三个人。
一个是天天在医疗室里待着的病秧子,估计也快不行了,还有一个是还不会走路的一岁小孩。
整个实验室如临大敌,研究员换了一批又一批,零号庆幸的是,老师还是那个老师。
人越来越少,他只能自己跟自己下棋,他虽然平时就跟孩子们相处的不是特别融洽,心里也没有什么感觉,但还是有些不适应平时吵闹的实验室,突然变得过于安静。
安静的他觉得有点无聊。
他每天睡觉前都在想,希望明天研究员能多带几个小孩回来。
每一天,他们都要“上课”。
上课的内容是关于对自己身体的认知,今天是零号最不喜欢的课,痛感。
他磨蹭了好久,在研究员第三次叫他的时候,才不得已跟着走出实验室。
他想要叫住研究员,故而抬起手去拉他的衣角。
——啪!
研究员转了过来,微笑只在脸上停留了半秒就变成另外一副表情。
变成大家总是对他做出的,皱巴巴的表情。
零号收起手,研究员还是蛮用力的,至少他是感觉到疼的,他比其他孩子都耐疼的。
老师也最喜欢他。
研究员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无礼,将碎发拨到耳后,磕磕绊绊地问:“怎……怎么了?”
这是个新的研究员,零号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新的小孩什么时候来?”
“我不知道。”
“这不是你的工作吗,你为什么不知道?”,零号冷漠地说道,他是有些生气的,因为研究员打了自己的手。
没有人打过他,只有……大概五六次吧,在他欺负其他孩子的时候,老师才打过他。
研究员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好在走到了痛觉感知室,她推开门,催促道:“快点进去吧,别让夏教授等急了。”
别人口中的夏教授就是老师,只是他一个人能叫的老师,这让他心情稍微好了一些。
零号乖乖的走进去,爬到熟悉的检测床上,躺了下去,将床两边的手铐铐上。
他铐上了一只,另外一只就铐不了了。
仪器后伸出一双白皙修长的手,轻轻搭在他的手腕上。
“我来吧。”
温柔而又有力量的声音,是老师。
零号露出今天的第一个笑脸,“老师,你帮我把脚也扣上吧。”
“好”,老师轻笑了一声,清秀的面孔从阴影中滑出,“今天要做的是痛感感知,准备好了吗?”
零号身体僵了一下,下一秒又笑着说:“我准备好了。”
尽管他的笑容十分的僵硬。
老师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很快就结束了”,然后按下仪器的开关,退到外面,隔着玻璃门观测。
今天要检查零号的再生能力,其他人都死在了细胞破坏剂的手里,他的一时心软让待他到了最后。
可是不管如何,他都要被注射药剂,这是他存在的意义。
零号是整个研究所最后的希望了。
万幸的是,零号活了下来,并且成为唯一活着的人。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研究所里的人看他的表情更加皱巴巴了,没有新的小孩进来,老师不在的时候也没有人陪他玩。
他只能每天都在看电视。
电视里的人表情很多,他问研究员要了一面小镜子,然后对着电视里的样子做出表情。
他都能做出来,甚至有次在老师面前哭,把他吓了一跳。
可是他却明白,他的哭和电视里的不一样。
他无法理解为什么会从别人身上得到的情感,为什么会因为他人情绪一会儿天上一会儿地上。
直到很久以后,他才知道,那是因为没有人教他如何去对待感情,没人教他去与别人交换真心。
他只需要做一个工具就好。
再后来,他遇到了一个比他大四岁,身体很虚弱的男孩。
他不想做一个工具了,他想知道,人类的感情是什么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