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冰冷取代了地脉火穴那焚尽一切的灼热,如同沉重的铁衣包裹着残躯。意识从无边的黑暗深渊中缓缓上浮,如同溺水者挣扎着破开水面。
洛灿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不再是扭曲翻滚的暗红熔岩光影,而是一片绝对、令人心悸的黑暗。只有墙角一块拳头大小、散发着微弱幽蓝光芒的磷石,勉强勾勒出这方狭小空间的轮廓——四壁是粗糙冰冷的黑石,头顶是低矮压抑的穹顶,空气弥漫着浓烈的阴寒煞气和……淡淡的药味、血腥味以及一种陈年石屋特有的霉味。
寒渊狱!石屋区!
昏迷前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地火焚身的极致痛苦、影牙蝎七的致命偷袭、蚀肌散剧毒的侵蚀、引爆“火引”石头的搏命反击、枯骨叟最后的出手……
他下意识地想要坐起,全身却传来一阵强烈的虚弱感和迟滞的酸痛。但紧接着,他察觉到了不同!
右臂!
不再是焦黑碎裂、痛入骨髓的残端!他猛地抬起右手——一条完整的手臂呈现在幽蓝的磷光下!从肩膀到指尖,覆盖着一层坚韧、泛着暗沉金属光泽的暗红色皮肤,触感温热,如同包裹着一层冷却的熔岩!
五指修长有力,握紧时,指节发出轻微的“噼啪”声,一股微弱却真实不虚的、带着灼热气息的力量感在肌肉和骨骼间流淌!
虽然整条手臂的皮肤都呈现出这种奇异的暗红色泽,与身体其他部位灰败的皮肤截然不同,如同套了一只异兽的臂铠,但这确确实实是一条完整的、属于他的手臂!
地火淬炼!黑玉断续膏!枯骨叟的霸道手段!
洛灿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他立刻凝神内视。
体内,那股盘踞在灵魂深处、如同附骨之疽的阴寒煞气,已荡然无存!灵魂灼痕依旧存在,传来隐隐的刺痛,却是一种纯粹的伤痕感,不再有污秽侵蚀的阴冷。
经脉之中,残留的赤炎蜥王火毒也被彻底炼化、驱逐!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丝微弱却异常精纯凝练、带着灼热气息的赤红色内息,在经历了地火反复焚毁与新生、并被强行拓宽的坚韧经脉中缓缓流淌!
每一次《莽牛劲》心法的自发运转,都有一丝微弱的地火煞气融入其中,壮大着这新生的、蕴含着火焰力量的内息!
右胸处,那被蝎尾毒刃刺穿的恐怖伤口,此刻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如同黑玉般的硬痂。痂皮下,新生的肌肉组织在缓慢蠕动,虽然依旧传来隐痛,但蚀肌散那蚀骨腐肉的剧毒和麻痹感,已彻底消失!枯骨叟那霸道辛辣的黑玉断续膏,再次展现了恐怖的生肌拔毒之效!
煞气已解!剧毒已除!甚至因祸得福,获得了初步的火焰淬体和一丝精纯火息内劲!
巨大的狂喜如同岩浆般在洛灿胸腔中奔涌!自从鬼哭峡断臂、灵魂烙下灼痕、煞气缠身,他从未感觉身体如此“干净”、如此充满力量感!哪怕这力量还很微弱,哪怕身体依旧虚弱不堪,但这是一种摆脱了枷锁、重获新生的感觉!
然而,狂喜的浪潮还未平息,一个沙哑、冰冷、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狭小的石屋角落响起,瞬间将这劫后余生的喜悦冻结。
“醒了?感觉如何?老头子我的黑玉断续膏和拔毒手段,滋味不错吧?”
洛灿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猛地转向声音来源!
只见枯骨叟那佝偻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石雕,盘膝坐在石屋最阴暗的角落里。幽蓝的磷光勉强照亮他枯槁如树皮的脸庞,深陷的眼窝里,浑浊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在洛灿新生的暗红右臂和胸膛的黑色硬痂上来回扫视,嘴角挂着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
“前……前辈……”洛灿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劫后余生的复杂和深深的警惕。他挣扎着想坐起来,但身体的虚弱感依旧强烈。
“别乱动。”枯骨叟的声音毫无波澜,“蚀肌散的毒是拔了,骨头和肉也给你接上了,但你这身子骨,被那地火反复折腾,又被剧毒侵蚀,里子早就亏空得厉害。没个十天半月静养,别想恢复行动力。”
他顿了顿,浑浊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刀,直刺洛灿,“现在,该算算账了。”
枯骨叟伸出干枯如鸡爪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数着。
“第一,老头子我压箱底的黑玉断续膏,用了整整两份!一份给你接那条烂胳膊,一份给你拔那蚀肌散的烂毒!这药膏的价值,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第二,燃血丹一颗,吊住你的狗命,让你没死在半路上!”
“第三,老头子我亲自出手,替你挡了影牙那条毒蛇两次!一次在石林,一次在火穴入口!还搭上了一块珍贵的阴煞指符石!”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枯骨叟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森然,“我的蚀骨藤心!一尺长!颜色最深的那一截!你还没给我!”
他每说一句,洛灿的心就往下沉一分。这老怪物果然不会白白救人!这些“债”,每一条都沉重如山,尤其是那“蚀骨藤心”,需要深入那恐怖的墨紫藤蔓区,九死一生!
“前辈…大恩…洛灿铭记…”洛灿艰难地开口,声音带着苦涩,“蚀骨藤心…晚辈伤愈之后,定当…”
“伤愈?”枯骨叟发出一声刺耳的干笑,打断了他,“你以为老头子我是开善堂的?等你慢慢养好伤?那影牙的毒蛇吃了大亏,断了一条腿,你觉得他会善罢甘休?柳七会放过你?还有……”他浑浊的目光扫过洛灿新生的暗红右臂,“你这胳膊,还有你体内那点刚生出来的火苗子,在这鬼地方,就像黑夜里的萤火虫,扎眼得很!你以为没人盯着?”
枯骨叟站起身,佝偻的身影在幽蓝磷光下显得更加阴森。他走到石屋那扇简陋的、由粗糙铁条焊成的门前,指着外面绝对黑暗的通道,声音冰冷。
“看到外面了吗?这里是石屋区。最廉价的‘风口’石屋。住在这里,每天要交一点贡献点!占地费!交不起?那就滚出去,睡贡献阁的角落,或者…喂黑潭里的煞蛛!”
他枯瘦的手指指向洛灿,“你昏迷这三天,老头子我替你垫付了三点!加上刚才说的那些药钱、出手费、符石钱……还有我的蚀骨藤心!小子,你欠老头子的,连本带利,已经是个天文数字了!”
枯骨叟猛地转过身,浑浊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钉在洛灿脸上,一字一顿,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现在!立刻!马上!给老头子我爬起来!滚去贡献阁接任务!赚贡献点!先把这石屋的占地费和药钱还上!然后,去把蚀骨藤心给我取回来!”
“别跟老头子我说伤没好!你那点伤,死不了人!煞气解了,毒也拔了,胳膊也好了,体内还有了点力气…还想躺着当大爷?”
他枯槁的脸上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的、充满威胁的笑容。
“要么,现在就滚出去赚贡献点,还债,取藤心!”
“要么……”枯骨叟的声音陡然变得如同九幽寒风,“老头子我现在就把你这一身新鲜出炉的零件拆了,丢出去喂煞兽!省得浪费我的药和这间石屋!”
残酷的现实,如同冰冷的瀑布,瞬间浇灭了洛灿心中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
洛灿躺在冰冷的石床上,感受着新生右臂内那微弱却真实流淌的灼热力量,看着枯骨叟那如同索命恶鬼般的佝偻身影,那劫后余生的微光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五年血火淬炼出的、如同寒渊黑石般的冰冷与坚毅。
他艰难地、一点一点地,用新生的暗红右臂支撑着身体,咬着牙,忍着全身撕裂般的酸痛和虚弱,从冰冷的石床上……坐了起来。
“晚辈……这就去。”嘶哑的声音,在绝对黑暗的石屋中响起,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平静,也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