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京市,已经非常冷了。
若非有必要,还真不太想出门。
这天,林晚青刚把最后一本账册锁进柜子里,棉门帘就被人掀开,带着一身寒气的林云闯了进来,鼻尖冻得通红,手里紧紧攥着个牛皮纸包。
“老板,出事了。”
林云跺掉鞋上的雪,语气里带着压抑不住的焦急。
“西城区新开了家女装店,我去瞧了,里头三分之一的款式都跟咱们晚白女装撞了衫。”
她把纸包往八仙桌上一放,解开绳子时手指都在发颤。
“这是我特意买回来的样品,您瞅瞅。”
林晚青刚沏好的茉莉花茶还冒着热气,她捏着杯耳的手指顿了顿,抬眼看向林云。这位负责女装板块的女人是她一个月前提拔上来的,打晚白女装刚起步时就跟着她干。
此刻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显然是急着赶回来的。
“坐下说。”
林晚青推过去一杯热茶,目光落在桌上那件湖蓝色外套上。
棉质布料在灯光下泛着不均匀的白,领口处的荷叶边歪歪扭扭,针脚稀疏得能透光。
她伸手拎起裙摆,指尖划过衣襟处歪歪扭扭的盘扣 —— 这分明是他们上个月主推的 “玉兰款”。
只是原版用的是苏州产的软缎,盘扣也是老师傅手工绾的。
“他们连盘扣的花样都抄了。”
林云捧着热茶猛灌一口,眉头拧成个疙瘩。
“我数了,那家店里起码有三分之一的款式跟咱们家的老款差不多,尤其是这件玉兰外套,除了料子不一样,乍一看根本分不出来。”
林晚青把仿品平铺在桌面上,指尖沿着衣缝游走。
仿品的剪裁明显偷工减料,腰身处的省道歪歪扭扭,里衬用的还是粗麻布,摸上去刺皮肤。
“价格呢?” 她忽然抬头问。
“是我们的六折。” 林云咬着嘴唇,声音低了下去。
“同款玉兰外套咱们卖五十八块,他们只卖三十块。”
“我瞅着店里人还不少,都是些围着挑拣的年轻姑娘。”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大了起来,簌簌地落着,把屋檐都染成了白色。
林晚青忽然笑了,拿起仿品往衣架上一挂,跟旁边挂着的新款海棠外套并排而立,优劣立显。
后者用的是南方来的的混纺面料,在灯下泛着柔和的光泽,领口处的刺绣是请苏绣师傅做的,针脚细密得看不见线头。
“这是上批的货。”
她轻轻掸了掸海棠裙的下摆,语气平静得很。
“上周刚出的几款新样式,他们怕是还没摸着门道。”
林云还是不放心,手指绞着衣角:“可这价格差太多了,会不会……”
“放心。”
林晚青打断她,转身从样品架上取下一件酒红色呢子大衣,翻出内里的水洗标给她看。
“咱们用的布料是一等品,里衬是真丝的,光面料成本就比他们高出许多。”
“那些图便宜的顾客,本来就不是咱们的菜。”
她忽然想起顾明泽常说的机械原理。
“就像我先生说的齿轮,转速不一样,怎么可能咬合到一起?”
这话把林云逗笑了,紧张的气氛松快不少。
她看着林晚青从抽屉里拿出厚厚一叠设计稿,最新的几款衣服用了不对称剪裁,领口还缀着珍珠扣。
“下周把这批新款上架。”
林晚青用笔在设计稿上圈出重点。
“让老李头带着徒弟盯着流水线,这批货的做工要格外精细。”
她忽然想起什么,又补充道,“对了,让库房把上批存货整理出来,下周搞个回馈活动。”
林云眼睛一亮:“您是说……”
“买新款送老款丝巾。”
林晚青指尖点在账本上的利润数字,“咱们三家店上个月纯利一万三,足够扛住这点风浪。”
棉门帘再次响动时,顾明泽裹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肩上还落着雪。
他刚从机械厂加班回来,手里拎着个网兜,装着一些时令水果。
“顾工。” 林云连忙打招呼。
顾明泽摆摆手,把网兜递给林晚青,目光落在那件仿品上:“这不是你上个月设计的款式吗?”
他虽然是搞机械的,却总能精准记住妻子的每款新设计。
“让人仿了。”
林晚青接过网兜,往他手里塞了个暖水袋。
“不过没事,下周咱们就上新款。”
顾明泽摩挲着暖水袋,忽然想起车间里的事:“我们厂新上的生产线也被邻市的厂子仿了,图纸都差不多,就是钢材标号差了两个等级。”
他忽然笑起来:“不过他们的机床精度不够,做出来的零件公差超标,最后还得找我们买配件。”
林晚青听着这话,忽然跟他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笑意。
不管是机械零件还是服装,道理都是相通的。
光靠模仿,那是走不长久的。
林云看着这夫妻俩默契的样子,心里最后一点疑虑也烟消云散了。
她翻开账本,转而开始汇报起店里的情况来,声音轻快起来。
“对了老板,第三家店上个月破纪录了,纯利五千二。”
“我跟库房核了账,库存周转也快,厂里说布料供应商那边要给咱们让利……”
窗外的雪渐渐小了,月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照在样品架上五颜六色的衣服上。
林晚青忽然想起辞职下海时,顾明泽鼓励她说:“你想做就去做,我永远支持你。”
现在看来,那些深夜画图的日子,那些到处跑找面料的奔波,都值了。
“下周开个会,给伙计们发奖金。”
林晚青合上账本,语气里带着笃定。
“告诉大家,只要咱们跑得够快,影子都追不上。”
林云应声起身时,听见隔壁传来孩子们的笑闹声。
顾明泽已经撸起袖子在给孩子们削苹果,双胞胎正缠着他讲厂里的机器。
炉火在炉膛里噼啪作响,把这间不那么大的屋子烘得暖意融融。
雪停了,月光穿过云层,给 “晚白女装” 的招牌镀上一层银辉。
林晚青望着窗外,忽然想起顾明泽说过的话:精密的齿轮从不怕模仿,因为核心的轴承永远掌握在自己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