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前是京城最风流俊逸的少年郎,骑马踏花,诗酒宴饮,从不落人之后。
如今却日日困在沈家那几进小院里,靠着抄书写字打发时光。
上回去清圆山庄,还是三年来的头一回。
那一次,他坐在轮椅上,由下人推着穿廊过院,引得不少旧友暗中侧目。
去跑腿的丫鬟低着头,双手绞着衣角。
“听褚玉阁的人讲,公子是收了魏家的帖子。魏公子原约您晚上到如意楼喝酒,可您让人改了时间,他们便直接找上门来了。”
“魏家?”
沈老夫人眉心猛地一紧。
片刻后,她回头对身旁的嬷嬷低声吩咐。
“去查一查,最近魏家是不是跟谁走得太近了。尤其是刑部尚书府,还有礼部那几位大人的门庭。”
当年沈清渊刚断了腿,还躺在病榻上高烧不退,魏家就急着上门退亲。
连媒人也没请,只派了个管家,捧着当年的庚帖,冷冷地说了一句“愿两家情谊止步于此”。
他们以为是为魏凌萱好,保全了姑娘的清誉,怕她嫁个残废被人耻笑。
可没人想到,这一退,两家都成了京城茶楼里闲人嘴里的笑话。
沈家落魄,魏家势利,一时间满城风雨,流言四起。
更让魏家抬不起头的是,沈清渊未伤之前,魏凌萱曾在沈家花园亲手为他簪过一朵海棠。
那时谁不说一句“金玉良缘”?
如今却翻脸如翻书。
嫌贫爱富、冷血无情的骂名,背了整整三年。
如今沈家还没缓过气来,沈清渊的腿也走不稳当。
魏家这时候找上门,能有什么好心?
沈老夫人越想越怕。
……
如意楼三楼最雅的包厢里。
檀香袅袅,烛火微晃。
窗外夜色如墨,楼前河面上画舫轻摇,丝竹声随风飘来。
魏家长子魏殷朗带着魏凌萱推门进来。
他身穿墨蓝锦袍,脸上堆着笑,手中握着一只描金酒壶。
魏凌萱一身素白罗裙,外罩浅粉薄纱,发间只簪一支玉兰银钗。
她低着头,手指紧紧绞着帕子。
沈清渊正独自坐在窗边喝茶,没坐轮椅。
而是靠在一张雕花扶手椅上。
“阿渊……”
魏凌萱一见他,眼圈就红了。
“别傻站着,人家都来了,自然有话慢慢说。”
魏殷朗笑着打圆场。
他一边说,一边将酒壶搁在桌上。
魏凌萱这才挪步过去,脚下一寸一寸往前移。
她目光扫过他搁在膝上的左手。
那手背上有道旧疤,是当年为她挡剑所留。
沈清渊没动,只是轻轻把茶杯搁下。
瓷底与木桌相碰,发出极轻的一声“叮”。
茶汤微漾,映出他眼底的一片冷寂。
等他们走近,他才缓缓抬眸。
“我腿还没好全,走路费劲,就不起身迎了。你们……不介意吧?”
魏殷朗愣了一下,脸上的笑意僵了半瞬。
“你身上有伤,我们哪会介意?这话说的,倒像是我们不懂事了。”
他连连摆手,语气温热。
“再说了,凌萱这三年,天天念着你,抄了整整三本《心经》为你祈福。谁还忍心让你劳神?”
沈清渊心里冷笑,脸上却露出几分动容。
他缓缓抬起手,动作轻柔。
见魏凌萱站在一旁,眼巴巴瞧着自己,便伸出手,轻轻拉她坐下。
指尖触到她的手腕时,微微一顿。
随即稳稳地牵引她坐在自己身旁的绣墩上。
“阿渊……”
她没想到他会主动碰她,整个人怔住了。
她仰头望着他,眼眶一点点泛红。
“我知道,退婚不是你情愿的。我从没怪过你。”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自己搁在膝上的双手。
“当年我瘫在床上,连翻身都得人扶,每日只能望着房梁发呆,连做梦都不敢奢望有朝一日能站起来。”
“就算你不开口,我也打算自己提的。与其让你守一个废人,不如早些放你自由。”
“阿渊……”
魏凌萱泪珠一颗接一颗往下掉。
她忽然反手紧紧回握住他。
哽咽了一会儿,才勉强开口。
“你别怕。”
她抬头直视着他,眼中泪光闪动。
“我都跟爹娘说好了,只要你可以站起来,可以重回朝堂,不管以后是穷是富,是贵是贱,我都守着你,绝不走。”
魏殷朗也说,声音沉稳中带着几分愧疚。
“是啊,阿渊,当年真是父亲犟,一意孤行,舍不得凌萱吃苦,才闹得那么僵。”
他轻轻叹了口气,抬手抚了抚胡须,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
“凌萱这几年,天天哭,夜里常常惊醒,嘴里念着你的名字。她恨不能替你受罪,若不是母亲怕她想不开,日夜看守,把她关在家里哪儿都不许去,她早冲出去找你了。”
他的语气里满是心疼。
“这次爹爹松口,她乐得跳起来,眼眶都红了,立马就让我下帖子给你,说一定要当面跟你说清楚心意,绝不让你再误会她半分。”
“可是……我腿刚好,走路还不稳,回朝当官更是毫无着落。”
沈清渊低声开口。
他低着头,眼睫微垂,遮住了眸中的复杂情绪。
魏殷朗一愣,眉头微蹙。
“你不知道?”
“御史台的严大人前两天刚在御前举荐了你!这事都传遍朝堂了,你怎么会毫不知情?”
“严大人?”
沈清渊猛地抬头,眉心猛地一跳。
严大人是谁?
那是御史大夫,当朝出了名的铁面无私,向来不结党营私。
沈家和章家虽有旧交,但也只是多年前的一点渊源。
严大人从未为谁破过例,更别说为一个废了多年的沈家子出头了。
魏殷朗看出来他消息闭塞。
如今沈家门第大不如前,他爹也就混了个六品闲差,在吏部管些文书杂务,根本接触不到宫里的动向。
想到此处,魏殷朗不禁叹了口气。
“对啊,御史台正缺个主簿,虽只是八品官职,可位置极为关键。主簿掌管御史台机密文书,每日接触的都是弹劾奏章、监察要案,非心细如发、文才出众者不能胜任。”
他顿了顿,认真看着沈清渊。
“只要你干得漂亮,升迁是迟早的事。严大人两年前就提过你,说你十五岁便能作策论直指时弊,文才出众,只可惜那会儿你病得快断气了,连药汤都灌不进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