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也正是筱冢义男心中最大的疑惑和郁结。
他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良久,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缓慢,仿佛在剖析一个不愿承认的事实:
“或许……正是因为在冈村大将眼中,本博君和他的驻蒙军,已经……失去了完成此类任务的能力和信心。”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深邃:
“大同失守,归绥机场被毁,如今连阳原矿区也丢了……驻蒙军连遭重创,士气低落,兵力捉襟见肘。
大将阁下恐怕认为,即便强令本博君反击,也难有成效,反而可能再遭败绩,损兵折将,更失颜面。”
“所以,”
山本一木冰冷地接话,
“大将阁下就将这个棘手的任务,交给了我们第一军。
既是因为我第一军尚有部分余力,更是因为……我们需要用胜利来洗刷近期作战不利的阴影,同时也替方面军,替大将阁下,解决这个难题?”
筱冢义男没有直接承认,但沉默本身就是答案。
这是一种无奈的选择,也是一种残酷的权衡。
方面军需要胜利来稳定局面,需要夺回资源点来向大本营交代。
既然驻蒙军暂时不堪大用,那么压力自然就转移到了尚且保有相当实力的第一军肩上。
至于第一军的困难和损失,在更高的战略需求面前,似乎变得次要了。
“命令就是命令。”
筱冢义男最终打破了沉默,语气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和决断,
“山本君,再困难,也必须执行。
我们需要立即拟定一个计划,一个尽可能减少损失,又有可能达成目标的计划。你有什么想法?”
山本一木目光再次投向地图上的五台山,眼神锐利如鹰隼,大脑飞速运转起来,思考着任何一丝可能的战术机会。
他知道,这注定是一场血战,无论是对帝国陆军,还是对他自己。
张家口。
鬼子驻蒙军司令部。
惨白的灯光下,本博正硕的脸色泛着青灰。
他枯坐在桌前,手指无意识地在粗糙的地图上刮擦。
沙沙的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高桥参谋长垂手立在对面,连呼吸都放轻了。
空气凝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没有兵了。
本博的声音干涩嘶哑,打破了死寂。
张家口不能空,集宁不能空,绥西更不能空。到处都要兵,可兵在哪里?
他猛地抬头,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高桥:
难道真要拆了东墙,去补那道已经塌了的西墙?
高桥喉结滚动,硬着头皮上前一步:
将军,唯有绥远尚存一击之力。
战车第三联队建制完整,是皇军在蒙疆最强的装甲力量。
骑兵联队虽折损过半,但机动性仍在。
本博的眼神阴沉得可怕:
从绥远到阳原几百里路!八路拿下大同后,这路还能走吗?
你让战车联队怎么过去?大摇大摆开过去送死?
那些游击队能用土地雷和燃烧瓶,把战车变成烤炉!
不能走直线,只能绕道。
高桥的手指在地图上画了个巨大的弧线。
这条路虽然费时耗油,但能避开八路主力。只要行动迅速隐蔽,或许能出奇制胜。
本博盯着那条迂回路线,沉默了。
大本营的命令像一把刀悬在头顶。
八嘎……三天时间,连战车联队赶到的时间都不够!
他终于一拳砸在桌上:
电令吉田信男,即刻集结所有战车、装甲车,携带足额油料弹药,绕道南下!
限五日内必须抵达张家口外围!
他喘着粗气,眼神凶狠:
命令张家口独立混成第二旅团,抽调两个步兵大队,配属炮兵、工兵待命!
吉田联队一到,立即由浅野少将统一指挥,东出进攻阳原!
哈依!
高桥重重顿首,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
本博叫住他,声音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再电告吉田和浅野:此战关乎驻蒙军颜面,更关乎帝国圣战资源命脉!
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若是再失利……让他们切腹向天皇陛下谢罪!
哈依!
高桥的后背渗出冷汗,快步离去。
司令部里重归死寂。
本博瘫坐在椅子上,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
他感觉自己正在把最后一点家底,推进一场输不起的赌局。
……
大同,第一纵队司令部。
地图铺在桌上,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
李云龙盯着地图上的红蓝箭头,眉头拧成了疙瘩。
赵刚拿着刚汇总的情报,语气沉稳清晰:
老李,情况已经明朗。
绥远的鬼子战车第三联队动了,绕远路往张家口方向行进,预计五天内到达。
张家口的鬼子正在拼凑兵力,最多能凑出三个大队。
太原方向,丁伟和聂旅长那边能够顶住压力。
嘿!本博这老小子,把他那点家底全豁出来了!
李云龙一拍桌子,震得烟灰缸跳了起来:
好啊!老子正愁没地方下嘴呢!
他扭头看向江岳:
江呆子!你那飞行队能不能现在就去路上敲掉那些铁王八?
江岳摇摇头,神色冷静:
司令,现在炸倒是痛快,可万一吓跑了怎么办?
不如放他们到张家口。等他们和步兵汇合,往阳原来的路上,咱们选个好地方,连人带车一锅端!
李云龙眼珠子一转,咧嘴笑了:
嗯!是这么个理!搂草打兔子,得等兔子进套!
那眼下咱就干等着?
江岳冷笑一声:
哪能让他们舒坦。
通知沿途游击队、县大队,给我盯死了!专打他们的油料车!
抽冷子打,打了就跑!咱们不拼命,就给他们放血!
让鬼子这一路走得提心吊胆!
好主意!
李云龙大手一挥:
就这么办!告诉游击队,谁要是能点了鬼子的油桶,老子赏他二十发子弹!
命令立刻传达下去。
……
晋北的黄土路上。
吉田信男坐在颠簸的装甲指挥车里,脸色铁青。
他的战车联队排成长蛇,在漫天尘土中缓慢前行。
这条破路又远又难走,坦克耗油像喝水一样。
八嘎……快点!再快点!他不耐烦地催促着。
突然!
砰!砰!
几声冷枪从侧面的土梁上打来,子弹打在领头坦克的装甲上,溅起几点火星。
敌袭!鬼子兵慌乱地叫喊着,机枪盲目地向土梁扫射。
等鬼子摆开阵势,土梁上早就空无一人。
只有几个空弹壳在阳光下闪着光。
吉田气得破口大骂:
蠢货!是游击队!不要停留!继续前进!
车队重新开动。
没走多远,前面又是一声巨响!
轰隆!
一辆运送油料的卡车轧上了地雷,瞬间燃起大火,黑烟滚滚!
救火!快救火!鬼子兵乱成一团。
等大火扑灭,卡车和油料早已烧成骨架。
游击队又一次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这样,一路走,一路挨打。
冷枪、地雷、陷阱没完没了。
虽然损失不算大,但搞得整个联队人心惶惶,行军速度越来越慢。
吉田信男坐在车里,看着窗外荒凉的黄土沟壑,感觉每一道山梁后面都藏着敌人。
他心里的火气越积越大,却又无处发泄。
……
夜色渐深,黑风峪两侧的山岭在月光下投下长长的阴影,如同蛰伏的巨兽。
独立团一营的战士们悄无声息地进入预设阵地,刺刀全部用布包住,避免反光。
张大彪猫着腰,沿着阵地仔细检查每个埋伏点,不时用手势调整部署。
远在张家口的本博绝不会想到,他寄予厚望的铁拳,正一步步走向八路军精心准备的铁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