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鹏心中一紧,迅速操控“铁骡子”调整航向,加速追了上去。
机队正在孙向阳的“木鹰一”带领下,紧贴着起伏的山峦轮廓,背对着刚刚跃出地平线的朝阳,向西偏北的方向飞行。
这是预定的撤离航线,利用低空和山峦的掩护,规避可能的追击。
段鹏很快追上了机队尾部。眼前的景象让他的心猛地一沉。
出发时十架简陋却充满生机的木鹰,此刻只剩下八架,在晨曦中倔强地飞行着。
那两架未能归队的身影,如同被地狱之火吞噬的飞蛾,永远留在了那片燃烧的机场炼狱。
而且,这幸存下来的八架,没有一架是完好的。
“木鹰二”的左侧机翼上,几个碗口大的破洞清晰可见,蒙皮像破烂的旗帜般在高速气流中疯狂撕扯、抖动,发出令人心悸的“哗啦”声。
飞行员紧握着操纵杆,身体随着机翼的剧烈抖动而摇摆,努力维持着平衡。
“木鹰五”的机腹下方,一道长长的、焦黑的划痕触目惊心,那是被爆炸碎片或高射炮弹片撕裂的痕迹,蒙皮翻卷着,暴露出里面脆弱的木质骨架。
每一次气流的颠簸,都让人担心它是否会彻底解体。
“木鹰三”的尾翼上,几个拳头大小的弹孔赫然在目,冷风正通过这些孔洞疯狂灌入,使得飞机的航向稳定性明显变差,飞行员不得不时刻与操纵杆较劲,才能勉强跟上队伍。
更糟糕的是,机腹下方一处弹孔正缓慢地渗出深色的油渍,在气流中拉出一条细细的、几乎看不见的轨迹。
孙向阳的“木鹰一”情况稍好,但机翼上也留下了几道清晰的弹孔。
他身后的投弹手脸色苍白,一只手紧紧捂着左臂,鲜血正从指缝间渗出,染红了厚厚的羊皮袄袖口。
整个机队,如同浴血归来的伤兵,带着满身的疮痍和疲惫,在金色的晨光中沉默地飞行。
巨大的引擎轰鸣声掩盖了木结构承受极限时发出的呻吟,但每一个飞行员都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座驾的颤抖和痛苦。
他们紧盯着前方段鹏的“铁鸟”,那是他们唯一的航标,也是支撑他们飞回去的唯一信念。
段鹏驾机飞到机队侧翼,与孙向阳的“木鹰一”大致平行。
他透过舷窗,看到了孙向阳投来的目光。
孙向阳用力地点了点头,竖起一个大拇指,尽管他身后投弹手的伤势让这个动作显得有些沉重。
段鹏也重重地点了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知道,现在不是询问细节的时候,保持队形,尽快脱离危险区域才是关键。
“铁鸟”的座舱里,齐小眼默默地收拾着弹壳,冰冷的眼神扫视着后方天际线,警惕着任何可能出现的追兵。
他身上的杀气尚未完全散去。
江岳则再次将意识沉入脑海中的三维地图。
地图上清晰地显示着他们当前的位置、航向,以及前方可能存在的山峦障碍。
他需要为这支伤痕累累的队伍,规划出一条最安全、最节省体力的路径。
“段鹏,”
江岳的声音已经有些沙哑,却依旧沉稳,
“保持当前航向和高度。注意前方约十五公里处有片相对较高的山脊,需要提前绕行。另外……注意油量。”
段鹏看了一眼油表,他沉声回应:
“明白!”
机队继续在低空飞行。
背对着越来越亮的朝阳,他们的影子被投射在下方苍茫起伏的大地上。
下方是尚未完全苏醒的田野和村庄,偶尔能看到零星早起劳作的百姓,惊愕地抬头望着天空中这队拖着黑烟、伤痕累累、发出巨大轰鸣的奇异“铁鸟”和“木鹰”编队飞过。
小王庄后山。
简易机场。
天光已然大亮,简易跑道旁,师长、李云龙、赵刚,还有头发凌乱、眼窝深陷却亢奋无比的张文书,以及一队警卫员和地勤人员,已经在这里等待了一个小时。
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锁在东方天际线,那里,巨大的引擎轰鸣声正由远及近。
“回来了!师长,司令,政委,听声音,是咱们的飞机!”
一个眼尖的战士指着天边几个越来越大的黑点喊道。
师长放下望远镜,沉稳的脸上也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李云龙则直接抢过旁边人员的望远镜,急切地望去。
赵刚紧抿着嘴唇,双手下意识地握成了拳。
张文书更是踮着脚尖,脖子伸得老长,恨不得自己能飞起来。
空中。
段鹏率先驾驶着“铁鸟”降低高度,对准了那条简陋的土跑道。
他看到了跑道旁等候的人群,心头一热。
他操纵飞机平稳下滑,同时摇晃机翼,示意后面的木鹰编队注意跟随降落。
孙向阳的“木鹰一”紧随其后,接着是那七架伤痕累累的木鹰。
它们像一群折翼归巢的倦鸟,拖着疲惫的身躯和滚滚黑烟,歪歪扭扭地,一架接一架地朝着地面俯冲下来。
每一次触地都伴随着剧烈的颠簸和令人牙酸的木头摩擦、金属扭曲声,看得地面上的众人心惊肉跳。
地面。
当第一架木鹰带着机腹那道狰狞的焦黑划痕,几乎是砸落在跑道上,掀起漫天尘土时,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第二架降落时,那布满破洞的左翼在触地瞬间猛地向下一沉,发出刺耳的断裂声,整个飞机剧烈地横向摆动,飞行员拼尽全力才勉强稳住,让飞机停在了跑道边缘,机翼几乎耷拉到了地上。
第三架降落还算顺利,但停下后,尾翼上那几个透亮的弹孔和机腹下方不断滴落的深色油渍,清晰地诉说着它经历过的凶险。
孙向阳的“木鹰一”带着机翼上的弹孔降落,投弹手被搀扶下来时,手臂上的血迹在阳光下格外刺目。
最后一架飞机停稳后,飞行员麻利地跳了下来,这才看到,自己的投弹手,早已流干了血。
整个机场陷入了一种异样的寂静。
只有木头结构因高温冷却发出的“噼啪”声,机油滴落在地上的“嘀嗒”声,以及伤员压抑的呻吟声,打破了这份沉重的宁静。
出发时的十架飞机,只回来了八架。
而且这八架,没有一架是完好的。
它们静静地停在跑道上,机身上布满了弹孔。
撕裂的蒙皮、焦黑的灼痕、翻卷的金属和渗漏的油污,如同刚从地狱血池中挣扎爬出的钢铁与木头的混合巨兽。
它们,还能再次出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