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运输队的老乡到了!”
江岳等人听到战士的汇报,才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战利品!
三挺冰冷的机载机枪、三箱沉甸甸的子弹,连同那两枚令人心悸的巨型炸弹,如同沉睡的凶兽与宝藏, 被战士们屏息凝神地搬运出来,整齐地码放在冰冷的冻土上!
目光扫过—— 炸弹狰狞的轮廓、机枪幽蓝的金属微光、子弹箱沉重的诱惑……
所有人无声地咧嘴, 紧绷的神经和未散的后怕,瞬间被这泼天的财富冲得七零八落!
“文书要的‘教具’,齐了!”
江岳抹了把脸,汗水和油污冻成冰棱,声音嘶哑却如金石交击!他猛一指那悬吊半空的残骸骨架:
“柱子!眼睛睁大!和尚!段鹏!带人——给老子‘卸骨头’! 把这铁鸟的架子,一块一块,完完整整,请下来!小心着点!”
太原。
鬼子第一军司令部。
空气凝固,重如铅块。
筱冢义男中将佝偻的背影,如同石雕般凝固在巨大的华北作战地图前。
他的手指,鹰爪般死死抠在“平安县城”四个字上, 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死白!
“司令官阁下——!”
情报参谋鹫尾中佐惊惶的声音撕裂死寂,
“航空队急报!执行大孤镇轰炸的‘隼-3’九七重爆……返航途中,于平安县西——秃鹫岭空域……”
他喉头滚动,艰难吐出,
“遭至少三门大口径高炮精准伏击!确认……坠毁!长机、僚机……亲眼目睹残骸黑烟!”
唰!
筱冢义男骤然转身,带起一股阴风!
铁青的面皮下肌肉扭曲,镜片后的双眼燃烧着暴怒的熔岩, 但那熔岩深处,一丝早已存在的、冰冷的寒意,正疯狂蔓延!
“秃鹫岭!又是大口径高炮!”
他的声音如同冰锥刮过玻璃,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血的重量,
“口径?特征?!”
“哈依!”
鹫尾深深鞠躬,额头低垂,
“爆炸威力……巨大!特征……与之前平安战场摧毁战车、压制集群的神秘重炮……高度一致! 高度怀疑……仍是88mm高炮!”
“八——嘎!”
一声野兽般的咆哮从筱冢喉咙深处炸开!
青筋暴起的手掌狠狠砸向桌面!
“轰!”
地图震颤,笔架跳起,铅笔滚落!
“又是它!又是那该死的八八炮!李云龙的独立纵队!阴魂不散!!”
他布满血丝的眼球毒蛇般扫过噤若寒蝉的参谋, 最终死死咬住角落阴影里的山本一木:
“山本君!除了那支拥有魔鬼重炮的独立纵队,平安县周边,还有谁?!还有哪支武装有胆、有力、且拥有这种武器,在我们的眼皮底下,布下这杀局?!”
山本一木缓缓睁开眼,如同冬眠的毒蛇感知到血腥。
他无声地走到地图前,指尖精准如手术刀, 点在秃鹫岭。
“司令官阁下。”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冰针穿透骨髓的寒意,
“炮火特征、地点、过往战例……袭击者,锁定为李云龙独立纵队。那门德式高炮,已成其最致命的獠牙。”
他指尖轻移,敲在“平安县城”上, 话锋陡然一转,如同淬毒的匕首出鞘:
“然而,致命的矛盾,就在此地。”
整个参谋室,呼吸停滞。
“矛盾?”
筱冢义男眉峰如刀。
“哈依。”
山本目光锐利如鹰隼,
“航空队近期轰炸目标,唯有一处——楚云飞晋绥军新七旅驻守的,大孤镇!”
他指尖重重戳在大孤镇位置,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
“楚云飞的晋绥军,与八路李云龙,同床异梦!摩擦不断,互相提防,世人皆知!”
山本猛地抬头,直视筱冢义男,抛出了那枚致命的炸弹:
“那么,问题来了——李云龙,这头狡诈、贪婪、视地盘如命的饿狼! 他为何要动用其视若性命、隐藏至深的‘杀手锏’,冒着炮位暴露、招致蝗军陆空毁灭性绞杀的天大风险……在平安县的地界上……”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
“去替楚云飞出头?!击落一架轰炸了大孤镇的飞机?!”
死寂!
这尖锐的矛盾,如同毒刺, 瞬间刺穿了所有简单的报复逻辑!
筱冢义男眼中的暴怒被深不见底的凝重吞噬, 他死死盯着地图上秃鹫岭与坠机点,仿佛要将其烧穿!
山本的声音如同冰冷的解剖刀, 继续切割:
“据航空队惯例,轰炸大孤镇后,必在平安县城上空盘旋侦查……李云龙伏击,或是不想让飞机发现平安县城内的……某些东西。”
“平安县城?”
筱冢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里防御松懈,必有蹊跷!命令竹机关!”
筱冢的声音斩钉截铁,
“所有潜伏小组!不惜一切代价!查明平安县城内, 究竟藏着什么……值得李云龙用重炮去保护的目标!”
“哈依!”
参谋记录的手微微颤抖,转身冲出死寂的参谋室。
平安县。
秃鹫岭。
暮色如墨,寒风如刀。
那架曾不可一世的九七重爆,已被彻底肢解!
狰狞的“铁鸟”化作一地散落却又分门别类、码放整齐的钢铁残骸。
江岳、柱子、魏和尚、段鹏,连同几十名精壮老乡,汗水浸透棉衣,在刺骨寒风中蒸腾起白气, 一直忙碌到最后一丝天光被黑暗吞噬!
没有遗落一块铁皮!
没有丢弃一颗铆钉!
巨大的机身蒙皮被撬杠剥下,如同巨兽褪下的鳞甲。
扭曲的骨架梁被工兵斧精准劈开。
沉重的发动机连同蛛网般的管线,被几十双粗粝的大手小心翼翼地“请”了下来。
破碎的驾驶舱仪表盘,被柱子用油布层层包裹, 如同捧着珍宝!
那两枚恐怖的航空炸弹,被拆下引信,包在稻草与破棉絮中, 牢牢固定在特制的木架上!
“轻!再他娘的轻点!这玩意儿是文书的命根子!磕掉块漆他能扒了你的皮!”
魏和尚嗓子吼得冒烟,指挥着七八条精壮汉子,粗木杠压弯了腰,绳索绷紧如弓弦, 喊着沉郁的号子,将那心脏般的发动机一寸寸挪上最大的一辆马车!
车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车轮深深陷进冻硬的泥土!
段鹏带人将三挺机枪、三大箱子弹、各种仪表、管线、线束,如同分拣稀世珍宝, 仔细装入箩筐、捆上驴背、架上推车。
老乡们看着这些“铁疙瘩”,虽不明就里,但见江队长等人神色肃穆如敬神明, 动作也轻柔得如同捧着刚出生的羊羔。
“文书发话了!这铁鸟身上,全是无价宝!”
江岳抹去脸上冻住的油汗,声音嘶哑却带着钢铁般的意志, 穿透寒风:
“翅膀骨头怎么接?肚子里的管子怎么走?发动机的心咋跳?铁西瓜的芯子咋点火?……全指着这些‘教具’一点点抠明白!
少了一块,他这‘天书’就缺页!都给老子打起精神!运回去!一片铁渣都不许丢!”
柱子正用粗麻绳死命勒紧一架拆下的巨大主起落架,确保万无一失。
听到江岳的话,他重重点头,指着起落架上复杂的减震弹簧和收放连杆,对身边和尚沉声道:
“老哥,瞅见这些弯弯绕的铁疙瘩没?文书就等着拆开它,琢磨咱们自己将来的铁鸟……咋样才能‘四平八稳’地落地!金贵!比金子还金贵!”
和尚看着柱子眼中那近乎虔诚的郑重, 连忙拍胸脯:
“柱子兄弟放心!俺们懂!”
寒风卷过空荡的山坳, 吹动枯草,发出呜咽。
满载的马车、驴队、推车,如同一条沉默的钢铁长龙, 缓缓蠕动在崎岖的山道上,融入浓重的夜色。
那地上残留的、深陷的车辙印痕和散落的零星草屑,在惨淡的月光下,显得格外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