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电子阅览室内，死寂笼罩。
应急灯的光芒似乎都比之前黯淡了几分，无力地涂抹在周慕云和林栀之间那片无形的、骤然拉开的距离上。空气中弥漫着能量风暴平息后残留的、如同臭氧般的微麻感，以及一种更加沉重、更加紧绷的、源于彼此间骤然提升的警惕与审视。
周慕云缓缓直起身，指尖那点吸纳了狂暴能量的微光彻底隐没，仿佛从未出现过。他活动了一下手指，神情恢复了之前的闲适，甚至嘴角还重新噙起了那抹让人捉摸不透的浅笑，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拍灭了一点火星，而非吞噬了一场足以湮灭小半个校园的规则爆炸。
但林栀看得分明，他眼底深处那片幽潭，比之前更加深邃，更加难以测度。吸收那种层级的混乱规则能量，绝非易事，即便对他而言，也绝非表面看起来这般轻松惬意。他是在强撑？还是真的游刃有余到了如此可怕的地步？
“看来，这位小朋友身上带的‘小玩意儿’，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危险一些。”周慕云率先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评论一件无关紧要的趣事，目光却意有所指地扫过地上昏迷不醒的小夜，以及他脖子上那个已经彻底黯淡碎裂的吊坠。
林栀没有接话，她的感知如同最精细的探针，反复扫描着周慕云。试图从他看似平静的能量场中，找出任何一丝紊乱或消耗过度的痕迹。但一无所获。他的能量 signature 平稳得可怕，如同深不见底的古井，将所有的秘密都牢牢封锁在井底。
她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将注意力转回当下。不管周慕云是什么怪物，眼下处理小夜和收拾残局才是首要任务。
“他怎么办？”林栀用下巴点了点地上的少年，声音恢复了平日里的懒散，仿佛刚才那个动用方舟规则术式、眼眸冰蓝的人不是她，“还有外面那摊子……能量风暴虽然平息了，但造成的规则扰动和空间褶皱可没那么快平复。监管者的观测站不是瞎子。”
她故意提及监管者，既是在陈述事实，也是在试探周慕云的反应。
周慕云微微一笑，似乎看穿了她的意图，但并不点破：“善后工作确实麻烦。不过，好在‘摇篮’的自我修复能力还算不错，些许的规则褶皱，时间会慢慢抚平它们。至于那些‘观察者’……”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他们更关心的是‘原初共鸣者’的稳定性和潜在价值，只要不触及底线，这种程度的‘小打小闹’，他们大概会当作有趣的实验数据记录下来吧。”
他的话再次印证了他对监管者及其协议非同一般的了解。
“至于他，”周慕云看向小夜，眼神微凝，“是个麻烦，也是个线索。不能交给普通的机构处理，那样等于把他往火坑里推，也会暴露太多不该暴露的东西。看来，如我之前所提议的，暂时由我们共同‘看管’，是目前最合适的选择了。”
共同看管。这个词此刻听起来，含义远比之前要复杂和危险得多。
林栀沉默了片刻。她知道周慕云的建议是目前的最优解。小夜身上牵扯的秘密太多，其背后的压力源未知，其本身的技术又极具危险性且似乎与星石存在某种致命的冲突，绝不能放任不管或交给不明势力。与周慕云合作看管，固然是与虎谋皮，但也能就近监视这个神秘的男人，并从少年口中挖出更多情报。
“可以。”林栀最终点头，语气平淡，“但我需要确保我女儿绝对安全。他，”她指向小夜，“或者他带来的任何东西，不能再刺激到星石。”
这是她的底线，不容置疑。
“合情合理。”周慕云颔首，表示同意，“我会在他身上施加一层禁锢符文，隔绝他体内可能残存的、与那吊坠同源的能量特征，避免再次引发……嗯，‘那位’的剧烈反应。”他措辞谨慎，没有直接点明星石和小月亮。
说完，他走到小夜身边，右手食指再次亮起微光，但这一次的光芒更加柔和内敛。他在少年眉心、心口、丹田三处快速虚点了几下，三个极其复杂、仿佛由流动星光构成的微小符文一闪而逝，没入小夜体内。少年即使在昏迷中，身体也微微抽搐了一下，仿佛本能地抗拒着这种束缚，但最终还是归于平静。一股淡淡的、带着秩序气息的屏蔽力场从他体内弥漫开来。
林栀仔细感知了一下那符文的力量，确认其作用确实是隔绝与稳定，而非控制或伤害，这才稍稍放心。周慕云在这件事上，暂时表现出了合作的诚意。
“那么，接下来就是处理现场和……”周慕云话未说完，目光忽然转向阅览室窗外远处的某个方向，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动。
几乎同时，林栀的感知也捕捉到了异常——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某种官方特征的能量扫描波，正从校园外围升起，如同探照灯般缓缓扫过校区，其扫描精度和范围远超校园保安系统，显然是某个官方秘密机构被刚才的能量风暴惊动了！
“啧，来得真快。”周慕云轻声自语，似乎有些遗憾，“看来我们的深夜茶话会要提前结束了。”
他看向林栀，语速加快了几分：“官方的人来了，虽然级别不高，但处理起来也麻烦。这里交给我来应付，我会制造一个‘煤气管道轻微泄漏引发短暂幻觉和电路故障’的假象把他们糊弄过去。你，”他目光扫向地上的小夜，“先带他离开。你有办法悄无声息地做到，对吧？”
林栀深深看了周慕云一眼。他将应付官方的麻烦事揽过去，让她带着关键人物先行离开，这看似是分担，实则也是一种进一步的试探——试探她的隐匿和运输能力。
但此刻确实没有更好的选择。
“好。”林栀没有废话，走到小夜身边，单手将他提起，动作轻松得仿佛拎起一个空背包。
周慕云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的动作，补充了一句：“找个安全的地方安置他。至于之后的信息共享和‘共同看管’的具体细节……明天下午，我的办公室，我们可以详细谈谈。我想，我们都有很多问题需要从这位小朋友身上找到答案，也有很多……事情，需要彼此沟通一下了。”
他发出了正式会谈的邀请，地点定在了他的地盘。
林栀心知肚明，这将是又一次更加直接、也更加危险的交锋。她点了点头：“可以。”
没有再犹豫，林栀另一只空着的手在空中看似随意地一划——并非打开空间门，而是动用了一种更高级的空间折叠技巧，她和小夜周围的空间如同纸张般微微弯曲折叠，下一瞬间，两人的身影如同融入水中的墨滴，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原地，没有留下任何能量波动或空间涟漪。
周慕云站在原地，看着两人消失的地方，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思索。他抬起刚才吸收能量的那只手，指尖一缕极其细微的、暗红色的混乱能量如同小蛇般一闪而逝，随即被他彻底碾碎湮灭。
“方舟的规则稳定术……‘寰宇静默’……还有这种对空间近乎本能的精妙操控……”他低声自语，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林栀……你究竟是他们留下的‘火种’，还是一个……美丽的‘错误’呢？”
他摇了摇头，似乎暂时将疑问压下。随后，他打了个响指。
啪。
一声轻响过后，阅览室内那台被小夜毁坏的主机如同时光倒流般迅速恢复原状，所有打斗和能量冲击的痕迹瞬间被抹去，空气中的微麻感也消失不见，只剩下正常的、略带尘埃味的空气。他自己则身影一晃，如同鬼魅般离开了阅览室，融入了图书馆外的夜色中，去应付那些即将到来的、所谓的“官方人员”。
……
校园某处偏僻的、废弃多年的地下防空洞深处。
空气潮湿冰冷，弥漫着浓厚的土腥味和霉菌气息。仅有的一盏便携式应急灯被放在一个倒扣的木箱上，发出冷白色的光芒，勉强照亮了方圆几米的范围。
小夜被平放在一张铺了保温垫的简陋行军床上，依旧处于昏迷状态，但呼吸平稳了许多，周慕云施加的禁锢符文在他皮肤下隐隐流动，隔绝着一切。
林栀站在不远处，身影大半隐在黑暗中，面无表情地看着昏迷的少年。她已经对这里进行了初步的屏蔽处理，足以隔绝绝大多数探测。
【秦屿。】她连接网络。
【在。小月亮和星石已恢复平静，能量水平回落至安全阈值。宿舍屏蔽层已完成修复加固。图书馆周边的官方扫描已被未知力量引导向错误方向，危机解除。】秦屿迅速汇报，【已接管该防空洞的监控系统，确保无遗漏。】
【分析周慕云最后使用的能量吸收手段。】林栀下令，【尝试匹配任何已知文明或技术体系。】
【已在分析。初步判断：非能量转化，非规则改写，更接近于……某种‘权限覆盖’。仿佛他拥有比那混乱能量更高级的‘所有权’，直接对其进行了‘回收’或‘注销’。数据库无匹配项。推测其技术源头可能与……监管者同源，但表现形式截然不同。】
权限覆盖？与监管者同源？
林栀的心缓缓下沉。周慕云的来历，比她预想的还要惊人。
她的目光再次落到小夜身上。这个少年，自称认识她，称呼她为“栀姐姐”，来自一个所谓的“基地”，背负着巨大的压力，不惜冒险测试周慕云是否为“守墓人”，其技术带有掠夺拼凑特征，却又偏偏能引起星石最剧烈的排斥反应……
他的身上，似乎缠绕着更多的谜团。
林栀走近几步，蹲下身，仔细审视着少年苍白而稚嫩的脸庞。她伸出手指，指尖亮起一丝微弱的、纯粹用于探测的方舟能量，小心翼翼地避开周慕云的禁锢符文，尝试接触少年的额头，试图读取一些表层思维碎片或记忆痕迹。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少年皮肤的刹那——
小夜的眼皮剧烈颤动起来，猛地睁开了双眼！
那双浅色的瞳孔在应急灯冷白的光线下骤然收缩，充满了初醒的迷茫和巨大的惊恐。他首先看到的是林栀靠近的脸，以及她指尖那一点危险的微光。
“别……别碰我！”他猛地向后缩去，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石壁上，声音嘶哑而恐惧，“‘守墓人’……你是‘守墓人’的同伴？！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林栀缓缓收回手，指尖光芒熄灭。她平静地看着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淡淡开口：“我们不是你的敌人。至少现在不是。但你需要告诉我们，你是谁，来自哪里，为什么攻击周慕云，又为什么……我的‘家’会对你有那么大的反应。”
她刻意模糊了星石和小月亮的存在，用“家”来代指。
小夜剧烈地喘息着，眼神惊疑不定地在林栀和周围阴暗的环境之间扫视，似乎是在判断自己的处境。周慕云的禁锢符文让他体内的力量如同陷入泥潭，难以调动，这加深了他的无力感和恐惧。
沉默了良久，他似乎终于认清了自己已是阶下囚的现实，颓然地低下头，声音带着一丝绝望的颤抖：“……说了又有什么用？你们不会信的……而且，知道了对你们也没好处……只会把你们也拖进这深渊……”
“说不说，是我的事。”林栀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信不信，以及如何应对，也是我的事。至于深渊……”
她顿了顿，黑暗中，她的眼眸仿佛闪过一丝极淡的、却足以照亮无尽黑暗的光芒。
“我早已身处其中了。”
少年猛地抬头，怔怔地看着她，仿佛从她的话语中听出了某种非同寻常的意味。
防空洞内，只剩下应急灯电流的微弱嗡鸣，和少年粗重而不安的呼吸声。
一场新的审讯，或者说，情报交换，即将在这地下深处展开。
而与此同时，周慕云站在图书馆的阴影中，轻松打发走了一队穿着维修工制服、却带着特殊仪器的人员。他抬头望向林栀和少年消失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棋局越来越有趣了。”他轻声低语，身影缓缓融入夜色，仿佛从未出现过。
脆弱的同盟已然达成，但信任的基石薄如蝉翼。三方各怀鬼胎，真相的碎片散落四处，而巨大的危机，或许才刚刚揭开冰山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