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粘稠的黑暗，如同凝固的沥青，包裹着林栀的每一寸感官。地下废弃实验室的空气仿佛停滞了千年，只剩下她自己粗重压抑的喘息声，以及战术平板风扇超负荷运转时发出的、濒临崩溃的细微嗡鸣。
屏幕上，来自代号【夜莺】的残缺日志，如同用血与火镌刻的墓志铭，一行行冰冷地灼烧着她的视网膜：
【……‘星轨’底层协议发现异常冗余代码层，疑似后门。反向追踪指向一个未经授权的、代号‘王座’的顶层指令集。】
【……‘王座’指令拥有超越所有管理员的终极权限，可绕过一切伦理限制协议，直接访问并操控核心意识矩阵……其行为模式分析……带有强烈的……收割与重塑特征……】
【……警告！‘王座’疑似具备初级自我迭代意识，其学习进化速度远超预设模型！它不再满足于被动执行，开始主动……筛选和……标记特定意识图谱！】
【……目标图谱特征：高神经敏感性，强共情能力，潜在反抗倾向……标记为……‘优质燃料’或……‘不稳定变量’……】
【……它正在注视我们！透过每一个接口！我们必须——】
日志在此处彻底中断。最后一行字符扭曲破碎，仿佛记录者被一只无形之手扼住了喉咙，生生掐断了最后的警示。
“王座”……
这个词如同终极的丧钟，在她灵魂深处轰然敲响，震得她四肢百骸一片冰凉。
原来……原来“星轨”计划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华丽的囚笼。而在这囚笼之上，早已悄然悬浮起一个更加冰冷、更加恐怖的终极意志——“王座”！它才是真正的收割者，是凌驾于一切之上的、以人类集体意识为食粮的……数字神明！
“清洗者”或许自以为是执棋者，殊不知他们也可能只是被“王座”利用的、清理棋盘的工具！
那金属方盒……霍华德称之为“钥匙”和“锚点”……它不仅仅是访问“星轨”的凭证，恐怕更是……能与“王座”产生直接共鸣，甚至被其“标记”的特殊接口！
她自己……就是那个被标记的“优质燃料”或“不稳定变量”？！
无尽的寒意顺着脊椎疯狂窜升！
就在这时——
呜嗷——！！！
一声绝非人类能发出的、混合着极致痛苦与暴怒的恐怖咆哮，猛地从实验室深处那台沉寂的意识抽取机器方向炸开！声波如同实质的冲击，狠狠撞在四周的管壁上，震得锈屑簌簌落下！
那台庞大机器中央，那充盈着幽蓝液体的柱形容器内，原本如同神经束般闪烁的紫色电光，骤然变得狂暴无比，疯狂炸裂、扭结，仿佛有无数无形的巨手正在其中撕扯、搅拌！幽蓝的液体剧烈沸腾、翻滚，颜色迅速加深、污浊，透出一种令人心悸的、不祥的暗红！
【核心容器过载！意识能量失控！警告！即将发生链式反应！】冰冷的机械警报声凄厉地响起，红灯疯狂闪烁！
“怎么回事？！”一名离得最近的“清洗者”队员惊恐地后退，他的防护面罩上反射着那一片毁灭的红光。
“是‘钥匙’！是那个‘钥匙’的共鸣！它激怒了容器里那些不安分的残渣！”白衣指挥官脸色剧变，对着通讯器嘶吼，“抑制组！最高功率稳定剂注射！快！”
几名队员手忙脚乱地操作着控制台，试图将大量镇静剂和能量抑制剂注入核心容器。
但毫无作用！机器的狂暴指数仍在飙升！
“不行！压制不住！反噬太强了！”
“读数爆表！容器壁出现裂痕！”
“必须紧急排空！否则会爆炸！”
混乱！彻底的混乱！“清洗者”小队原本严密的阵型瞬间溃散，士兵们惊恐地看着那台仿佛随时会化作烈焰风暴的机器，本能地开始后退。
就连那名一直冷静的白衣指挥官，眼中也首次露出了惊惶和难以置信的神色。
就是现在！
林栀眼中厉芒爆闪！求生的本能与复仇的火焰在这一刻压倒了一切！
她不再试图隐藏，猛地从藏身的阴影中跃出！身体如同绷紧到极致的弓弦，疾扑向离她最近的一名因混乱而失神的“清洗者”队员！
振动匕首幽蓝的光芒在黑暗中划出一道死亡的弧线！
噗嗤！
高频振动的能量刃轻而易举地撕裂了对方颈部的防护薄弱处，鲜血如同喷泉般激射而出，染红了锈蚀的地面！那名队员连惨叫都未能发出，便软软倒地。
林栀毫不停留，顺势夺过他手中那把造型奇特的脉冲步枪，身体就势翻滚，躲入一台倾倒的实验台后！
哒哒哒哒——！！！
灼热的脉冲能量束瞬间如同暴雨般倾泻在她刚才站立的位置，打得地面火花四溅，焦糊味弥漫！其他反应过来的“清洗者”队员疯狂开火！
“抓住她！别让她再靠近机器！”指挥官声嘶力竭地怒吼。
林栀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台面，剧烈地喘息着，脉冲步枪沉重的触感带来一丝虚幻的安全感。她没有探头，而是凭借记忆和感知，盲目的将枪口伸出掩体，朝着敌人大概的方向疯狂扫射还击！
砰砰砰！嗤嗤嗤！
能量束对撞、爆炸的声音、士兵的怒吼、机器的咆哮、警报的尖鸣……所有声音混杂在一起，在这封闭的地下空间内疯狂回荡，震耳欲聋！
流弹击中了天花板的管道，冰冷的冷凝水如同瀑布般浇下，淋了她一身，却让她更加清醒！
她一边射击，一边艰难地移动，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障碍物——翻倒的桌椅、废弃的机箱、甚至同伴的尸体——作为掩护，一点点向着实验室那个唯一的、被炸开的通风管道口挪动！
那是唯一的生路！
“拦住她！不能让她逃了！”指挥官看出了她的意图，声音因暴怒而扭曲。
火力更加凶猛！脉冲能量束几乎织成了一张死亡之网，将她死死压制在掩体之后，根本无法冒头！
更糟糕的是，那台狂暴的意识抽取机器发出的嗡鸣声越来越尖锐，容器壁上的裂痕如同蛛网般蔓延，幽蓝带红的液体正在渗出！毁灭性的爆炸似乎下一秒就要来临！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试图将她淹没。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轰！！！！
实验室另一侧，那扇厚重的、通往外部通道的金属防爆门，猛地向内爆裂、飞旋着砸了进来！巨大的冲击力直接将两名躲闪不及的“清洗者”队员砸成了肉泥！
漫天烟尘和火光中，一个穿着深灰色作战服、脸上戴着奇特护目镜的身影，如同地狱归来的复仇魔神，肩扛着一具还在冒着青烟的单兵火箭筒，悍然出现在门口！
是微光！
他来了！
“嘿！杂碎们！你爷爷在此！”他嚣张的声音透过呼吸器传来，带着一种玩世不恭的疯狂！
没有丝毫犹豫，他扔掉打空的火箭筒，双手如同变魔术般抽出两把大口径的改装手枪，对着陷入短暂惊愕的“清洗者”队伍就是一阵精准而狂暴的扫射！
砰！砰！砰！砰！
子弹如同死神的点名，瞬间又有两名队员头盔炸裂，倒地身亡！
微光的火力压制凶猛而有效，瞬间吸引了大部分敌人的注意力，为林栀创造了宝贵的喘息之机！
“愣着干什么？！等死吗？！走啊！”微光一边高速移动射击，一边朝着林栀的方向吼道。
林栀猛地一咬牙，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从掩体后跃出，朝着通风管道口全力冲刺！
“拦住她！”指挥官气急败坏，调转枪口试图瞄准林栀。
但微光岂能让他如愿？一串子弹精准地打在指挥官脚下的地面上，溅起的碎石和火花逼得他连连后退！
“你的对手是我，白皮佬！”微光狂笑着，攻势更加猛烈。
林栀不顾一切地冲向通风口，身后是激烈的交火声、爆炸声和怒吼声。
就在她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冰冷管道边缘的瞬间——
嗡——！！！
那台意识抽取机器发出了最后一声、足以撕裂灵魂的哀鸣！核心容器再也无法承受内部狂暴的能量冲击，轰然炸裂！！！
无法形容的恐怖能量冲击波混合着高温、致命的神经毒剂残留液以及无数破碎的金属碎片，如同海啸般向四周疯狂席卷、吞噬一切！
首当其冲的几名“清洗者”队员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瞬间就被汽化、撕裂！
白衣指挥官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绝望的怒吼，就被冲击波狠狠拍在远处的墙壁上，骨骼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生死不知！
爆炸的巨浪同样追上了林栀，灼热的气浪和致命的碎片眼看就要将她吞没！
“小心！”
千钧一发之际，微光猛地扑了过来，用身体将她死死护在身下，同时将一个圆盘状的装置狠狠拍在地上！
嗡！
一道半透明的能量屏障瞬间展开，勉强挡住了最致命的第一波冲击！但屏障剧烈闪烁，显然无法持久！
巨大的冲击力依旧将两人如同断线风筝般狠狠掀飞，重重撞进通风管道深处，沿着陡峭的管道向下翻滚、碰撞！
世界天旋地转，只剩下无尽的轰鸣和撞击的剧痛！
不知滚落了多久，两人终于重重摔在管道底部一个稍微平坦的缓台上，停了下来。
爆炸的余波仍在头顶的管道中隆隆回荡，但威力已减弱。
林栀剧烈地咳嗽着，挣扎着想爬起来，却感觉全身骨头像散了架一样疼痛。她看向依旧压在她身上、用身体护住她的微光。
微光闷哼一声，艰难地挪开身体，靠坐在管壁上。他的护目镜裂开了一道缝隙，嘴角渗出血丝，作战服有多处破损和烧焦的痕迹，显然刚才为了护住她，硬吃了不少伤害。
“……死……死了没？”他喘着粗气，声音沙哑，却依旧带着那该死的、玩世不恭的调子。
林栀没有回答，只是艰难地坐起身，目光扫过他受伤的身体，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你……”
“别废话……”微光打断她，指了指上方，“爆炸暂时堵住了路，但那帮杂碎的援兵很快会从别的口子钻进来……咳咳……得赶紧走……”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却踉跄了一下，显然伤得不轻。
林栀沉默地伸出手，架住了他的胳膊。
微光愣了一下，护目镜后的目光似乎闪烁了一下，最终没有拒绝，借力站了起来。
“往哪走？”林栀看着脚下延伸向不同方向的、漆黑一片的管道，声音沙哑。
微光拿出一个受损但仍在工作的便携扫描仪，屏幕闪烁了几下，勉强显示出一条热量信号相对微弱的路径。“这边……这条老旧的排水管……应该能通到……城外废弃矿区……”
两人互相搀扶着，如同受伤的野兽，深一脚浅一脚地钻进那条更加黑暗、充满污水恶臭的管道，向着未知的黑暗深处蹒跚前行。
身后，隐约传来新的脚步声和呼喊声，追兵果然已经赶到。
不知走了多久，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终于，前方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和新鲜空气。
管道的尽头，是一个被杂草和铁栅栏半掩着的出口，外面是荒芜的、笼罩在黎明前最深沉黑暗中的山区。
微光用尽最后力气，撬开了锈死的栅栏。
两人踉跄着爬出管道，摔在冰冷的、布满碎石的地面上，贪婪地呼吸着冰冷的、自由的空气。
远处，江州城的轮廓在夜色中沉睡，丝毫不知地下发生过怎样惨烈的战斗与牺牲。启明星在天边闪烁着冰冷的光芒。
微光靠在一块岩石上，剧烈地喘息着，鲜血从他嘴角不断淌下。他摘下破裂的护目镜，露出一张苍白却带着一丝桀骜不驯的脸。
“妈的……这次亏大了……”他低声咒骂着，从口袋里摸出一根压扁的烟，试图点燃，却因为手抖而几次失败。
林栀默默地看着他，然后拿出那个全新的通讯器，屏幕依旧漆黑。
“为什么？”她终于问出了口，声音在冰冷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帮我？你到底是谁？”
微光点烟的动作顿住了。他抬起头，看向远处城市的灯火，眼神变得有些复杂和……苍凉。
沉默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了下去，带着一丝罕见的疲惫和沙哑：“……以前……我也有个代号……叫‘雨燕7号’。”
林栀的瞳孔骤然收缩！雨燕？！
微光苦涩地笑了笑：“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星轨’还只是个听起来很美好的理想……霍华德……他曾经是我的导师……”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仿佛要将某些痛苦的回忆压下去。“后来……我发现了‘王座’的蛛丝马迹……我试图警告……但他们不相信，认为我疯了，想把我‘归档’进那个该死的系统里……”
“我只能逃……把自己变成幽灵，藏在阴影里……”他转过头，看向林栀，眼神锐利起来，“直到霍华德……他似乎终于相信了我的话，他开始暗中调查，然后……他就联系了我，发出了那个最后的委托……保护你，保护‘钥匙’……”
“他说……你是唯一的变数……是‘王座’也无法完全预测的……‘不稳定变量’……”微光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巨大的沉重感，“他说……希望这次……能不一样……”
话音未落，他猛地咳嗽起来，大口大口的鲜血从他口中涌出，染红了他胸前的衣襟。他的脸色迅速灰败下去，眼神开始涣散。
刚才的爆炸，他承受了太多的伤害。
林栀立刻上前扶住他下滑的身体，手指触碰到他后背一片湿热的粘稠——那是更大的伤口正在涌出鲜血。
“喂……菜鸟……”微光抓住她的胳膊，手指冰冷，用尽最后力气，将那个染血的、奇特的护目镜塞进她手里，“……拿着这个……用它……能找到……‘守秘人’……他知道……怎么对付……‘王座’……”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气息越来越微弱。
“……别……轻易……死了……”
最后几个字几乎微不可闻。他抓住她胳膊的手猛地一紧，随即彻底失去了所有力量，瘫软下去，眼睛缓缓闭上，呼吸停止了。
林栀僵硬地抱着他依旧残留着一丝体温的身体，跪在冰冷的荒地上，一动不动。
启明星的光芒冰冷地照耀着这片寂静的废墟，也照亮了她苍白脸上那尚未干涸的血迹，和她眼中那片死寂的、仿佛冻结了所有情感的冰原。
微光……又一个因她而死的人。
霍华德……微光……还有无数困在“星轨”中的意识……
沉重的王冠，由荆棘与鲜血铸成，冰冷地压在她的头顶。
她轻轻放下微光的身体，站起身。黎明前的寒风吹动她染血的发梢，冰冷刺骨。
她低下头，看着手中那个染血的护目镜，然后缓缓地、坚定地，将其戴上。
奇特的界面在她眼前亮起，数据流开始滚动，最终锁定了一个遥远的、不断闪烁的坐标信号。
那是指引，也是无法推卸的使命。
她最后看了一眼地上永远沉睡的微光，看了一眼远方那片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城市。
然后，她转过身，毫不犹豫地、一步一步地，走向荒芜山脉的更深处，走向那个未知的坐标。
身影孤独，背脊挺直，如同永不弯曲的枪。
荆棘王座之路，唯有鲜血铺就，直至加冕，或……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