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问孙瑛:“你最后嫁给谁了?我这位前三姐夫我见过吗?是大四在西安实习时认识的那个吗?”
孙瑛笑:“不是那个,那个去过一回咱们宿舍,你们不是都嫌他长得丑吗?”
她笑,说:“幸亏不是,确实挺丑的。那是谁呀?”
孙瑛笑着说:“你不认识,你们都没见过。那会儿快毕业了,我才想着要留在西安,咱们那时候太傻了,根本不知道好好利用自身的优势资源,临毕业才稍微明白那么一点儿,又没时间好好找了,他条件不错,西安人,个儿挺高,西工大本科毕业,比咱们高两级,他家又有能力把我分配到西安,所以我就匆匆忙忙嫁给了他。我当时想着他爸他妈好歹也是西工大的教授,他们家也算是书香门第,应该差不到哪儿去,谁知道他们一家人,他爸稍微好点儿,他妈、他妹妹,都尖酸刻薄,庸俗势利,斤斤计较,而且总好像是我高攀了他们,在我面前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势,还等着我像个受气的小媳妇一样伺候他们呢。”
她一边笑,一边把一盘洗好的葡萄放在孙瑛面前,又拿起一个翠绿的莱阳梨削皮,接着孙瑛的话说:“那他们不是惨了?你非把他家闹个天翻地覆不可!”
孙瑛“哈哈”大笑,说:“你怎么知道的?你咋这么了解我呢?”
她笑,说:“你会受那个气?你不给别人受气就算好的。我还记得你那时教我‘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孙瑛笑的直抹眼泪,说:“这你都记得呢!”
接着说:“一开始我是想好好跟他过日子来的,没想到他,还有他家人,优越感那么强,全家人合起来欺负我,我刚想造反就发现自己怀孕了,唉,那时候啥也不懂,刚结婚,糊里糊涂就怀上了,只得忍气吞声等孩子生下来。我儿子生下来以后,我还想着看在儿子的份上,大家再往一起凑合凑合,把日子过下去,没想到他们变本加厉,大概是以为我自己一个人在西安,又生过孩子了,蹦跶不了多高了吧。我才不呢!孩子刚满月,有一回他妈让我给全家做饭,我说我不会做,他妈说不会做就煮面条吧!我就烧了一锅开水,把家里所有的西红柿、鸡蛋和挂面全放进去,煮成一锅糊涂,完了我自己带头盛了一碗,一边吃一边大声说‘好吃’,把他妈气了个半死。”
她想象着当时的情形,笑得合不拢嘴。问:“那是谁提出离婚的?”
孙瑛说:“我们就那样又打又闹得过了一段时间,有一回打完架,他气呼呼说‘这日子过不下去了,离婚吧!’,我马上说’离就离,咱现在就去办手续!‘然后我俩就去办手续了。只可惜我儿子他们不让带走,主要是我也没条件自己带着儿子。我后来就搬去高新区管委会的单身宿舍了,开始两人一间,现在我自己一间。就算我是为了留在西安,为了分到高新区管委会嫁给他,我也付出了代价,我觉得自己够对得起他,对得起他们家了,没想到这家人可真差劲儿,现在不让我见儿子。”
她看着革命不彻底的孙瑛,又是怜惜又是好笑,问她:“那你儿子今年都三岁了吧?你离婚有两年了?”
孙瑛答:“对,我儿子四月十二号的生日,三岁半了,上幼儿园了。我俩离婚两年多快三年了。”
她笑着问:“以我对你的了解,这两年你应该没闲着吧?”
孙瑛爽朗地笑着说:“你又知道了!不过这回我不打算随随便便把自己批发出去,除非遇到特别满意的。”
她说:“可你这么不闲着,可能就没机会遇上真正满意的。”
孙瑛愣了一下,思考了半分钟,说:“你说的有道理。可是,那句话怎么说的,反正就是就算我想闲着,那些男人也不会让我有机会闲着。你可能感受不到,雪儿,男人贱的很,是个男人都想占女人的便宜。”
她笑,说:“树欲静而风不止。”
孙瑛笑,说:“对对对,就是这句话!”
她反问:“我为什么感受不到?我不是女人吗?”
孙瑛说:“你的心太静了,一般男人不敢惹你。”
她笑,看着孙瑛。
孙瑛说:“唉,还是你原来说过的那句话吧,你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是无缝的好蛋,我不行,我有缝。”并无愧色。
她笑,说:“行,你可以了。就你现在的心态,我一点儿都不担心你再吃男人的亏,当然我也不为他们担心,你能让吃亏的,都活该,都是贱男人。”
孙瑛像遇到知音一样,两眼放光,笑的意气风发。
看看时间,该吃中午饭了,她问孙瑛:“你想出去吃饭呢,还是吃我给你做的饭?放心,我做,不让你做,我可不想吃糊涂面。”
孙瑛笑的像暑风中的藤蔓,一漾一漾地。说:“我来你这儿之前才刚吃过一大碗牛肉面,也不饿,我就想见见你,跟你好好说说话。”
她说:“那行,我也不饿,我平常休息也都吃两顿饭。你昨晚坐火车来的吗?困不困?困的话咱俩去床上躺着说话,你想不想洗个澡再睡?”
孙瑛问:“昨天晚上到的。你这儿还能洗澡呢?”
她带孙瑛到卫生间,孙瑛看了看,说:“真好!不过我还是不洗了,我没带化妆品,东西都在酒店放着呢。”
她说:“没事呀,你可以用我的。”
孙瑛看了看她的化妆品,说:“你就用这个吗?遮瑕膏、粉饼、腮红,啥都没有?”
她略带羞惭,说:“那些擦在脸上我总觉得脏,想马上洗脸。我只用润肤霜。”
孙瑛说:“我带了一套日本高斯的试用装,等我走的时候留给你,你要用了好,可以找我买,我现在在代理它呢。还是要用遮瑕膏和粉饼呢,不止遮瑕,还可以防晒,你看你脸上都长雀斑了。”
她仔细看了看孙瑛脸上浮着的像面具一样厚厚的白粉,心想“我还是长雀斑吧”。却只轻轻应了声:“好。”
两人脱下外衣,躺床上继续说话,她闻着孙瑛身上散发出来的体脂混合着脂粉气的体味,仿佛又回到五号楼的5206。这味道让她觉得身边躺着的是一头加盖了伪装,随时准备出击的敏捷凶猛的猎豹,不由得笑了。
孙瑛问她:“你笑啥?”
她说了自己的感觉,孙瑛笑的牵着整张薄被猛烈地抖起来,说:“我喜欢你这比喻。”抬胳膊闻了闻自己,问:“味道很大吗?难闻吗?我自己闻不到。”
她笑着说:“不难闻,对有的人,应该是充满野性的诱惑。”
孙瑛再一次笑的整张床都颤抖起来,说:“幸亏你不是有的人。我太喜欢你了,雪。你记不记得那会儿在宿舍,有一回你跟老大正说啥呢,那家伙突然踮起脚,在你嘴上亲了一下?其实我早想那么干了!”
她微笑着说:“你不是早干过了?有一回我站在凳子上正准备爬上上铺,你突然走过来抱起我。”
孙瑛哈哈大笑,擦着眼角的泪水说:“你都记得呢?确实有这么回事,那次我实在是忍不住了。”
两人一起放声大笑。然后搂在一起,静静地,谁也不说话。
她想起毕业离校,同学们去火车站送她,孙瑛突然跳下站台,追过来,在铁轨上紧紧地抱着她不松手,直到有个男生把她们推出铁轨,一列火车呼啸着从他们身边飞驰而过。她知道,孙瑛此刻一定也想起了那一天、那一幕。
过了很长时间,两人分开,躺平。
孙瑛问:“你知道老大的情况吗?她可太能作了,怀孕了,不想要,也不跟窦商量,自己去药店买打胎药吃,孩子没打掉,差点儿出人命。”
她吃了一惊,翻身坐起,问:“那孩子呢?生下来没?好着没?”
孙瑛拉她躺下,笑着说:“早生了,是个女儿,好着呢,也两岁多了。你知道她,她一直对窦不怎么满意,窦现在在陕S省最大的化肥厂销售科做销售,窦那个人,你也知道,做销售肯定是没啥前途的。他俩不管在西京还是在老家都没有自己的房子。”
她问:“那现在怎么办?孩子谁帮他们带?”
孙瑛说:“哎呀,你放心!她婆婆和她妈抢着帮她带呢,他爸和她老公公也都退休了,可以帮他们带娃。她老公公你不是见过的,窦他们一家对老大都很好的,他们两家关系一直都很好。”
她没说话,屋里安静了片刻。
孙瑛突然忍俊不禁笑出声来,说:“那会儿我生我儿子的时候,老大去我婆婆家看我,送了一百个红鸡蛋,说是他们陕西的习俗。她那会儿在医院生她女儿的时候,我又把这一百个红鸡蛋给送了回去。”
她“啊”了一声,问:“那都过了一年了,不都臭了?”
孙瑛笑,说:“你傻啊?当然是另外的一百个。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把那鸡蛋都染成红的,只好放上红色的食品色素,全煮熟了,反正他们也没条件做饭。”说着想起那一百个熟鸡蛋,自己促狭地笑。
她问:“那老大他们两口子就这么一直两地分居下去?”
孙瑛说:“谁知道!她好不容易她爸托关系把她留在西京,她不甘心就这么放弃。其实要回他们县,可以随便在政府给她安排一份工作,她公公和她爸虽然退了,关系还在,而且她姐夫不是还在县政府,都副县长了吧?她挺能干的,现在已经是前台领班了,我那次去,正好看见她训人,挺有领导派头的。不过,她心里一直憋着委屈,她毕竟一个本科生,在宾馆当服务员。我总觉得这家伙迟早要憋出点儿大事来。”
她问:“啥事?”
孙瑛若有所思地说:“不知道,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