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蹓蹓跶跶,又说又笑,走到八角亭,站在亭子里俯瞰银城。
她说:“这儿就是银城制高点了。”
春子看着下面自由市场,指着熙来攘往的人流,说:“看,那些人像不像蚂蚁?”
她笑,说:“说不定那下面正有个人指着咱俩,说‘看,那儿有两只大蚂蚁’。”
春子笑,说:“那句话怎么说的?‘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她笑,说:“呀,徐志摩!有一段时间特别喜欢他,还买了一本《徐志摩诗全集》,后来看到《泰戈尔诗集》,发现格调比他高太多,原来他的风格是模仿的泰戈尔,而且他的人品也太差,婚内爱上别人都没错,毕竟包办婚姻,但怎么能一边和妻子生娃一边去追求林徽因?得亏林徽因明智。”
春子倾听她说完,笑着说:“我就听说过那句话,觉得还挺有哲理的,压根儿不知道那就是徐志摩的诗。大多数男人都挺渣的,写诗的感情丰富,可能更渣。”
她笑:“你这是以高平观天下男人得出的结论吗?”
春子嗤之以鼻地说:“他也好不到哪儿去,虽然现在还挺老实的,那是因为我们家的钱全在我手里。”
她完全放心了,明白如春子,根本不需要谁提醒。
两人豪情万丈指手画脚了一番,从八角亭下来,往西大门走。
出了大门,春子问:“咱现在去哪儿?从大市场穿过去?可惜我没拿手提,要不可以问问我妈要不要帮她买菜回去。”
她说:“可惜你要回家吃饭,要不咱可以去吃商场大肉面,都走到这儿了。”
春子说:“唉,我妈知道肯定要说。”
她笑说:“没上大学以前,我爸我妈也不准我在外面吃东西,我记得有一段时间我每天中午回家都不饿,我爸就怀疑我放学路上去偷吃酿皮子了,有一天他又说,还说要没收我的零用钱,我特别生气,就把一大盒硬币全倒在桌上,说‘都还给你,这回你可以放心了’。”
春子“呀”地一声,问:“你爸生气了吧?打你没?”
她说:“生气肯定生吧,没打我。我不这样他怎么知道自己冤枉我了?”
春子说:“要我爸肯定揍我。”
两人才发现已经站在大市场入口处,有点碍路人的事了。
她说:“要不咱俩从这里进去到下面工商局,去看看陈琪?今年过年还没见她?”
春子说:“我都好几年没见她了,她还是那年跟你一起去的我家。”
她问:“她妈以前不是跟你妈很熟吗?现在还有来往吗?”
春子说:“可能没啥来往了,好久没听我妈说了。唉,自从上高中咱们四个人就散了,就剩下咱俩。”
她说:“那走吧,咱那天都去看桔子了,今天去看看她。”
两人进大市场,大约五十米后下台阶走进自由市场,找到二楼工商局办公室,一问,陈琪在商标科,两人看着门牌,找到商标科,一低头,正看见坐在门口的陈琪,三个人都笑。
陈琪起身,微笑着说:“你俩咋来了?”脸红红地,一脸意外和欢喜。
她笑,说:“我俩专门来看你!不耽误你工作吧?”说完环视整个办公室,只有一个男同事,一脸漠然地坐在最里面的桌前。
陈琪说:“没事没事,我也没啥事。”一边拉椅子给她俩坐。
三人顺口聊些家常。初中时她们四人被她父亲称作“四人帮”,天天在一起,应该很亲切,然而实在是陌生,好像只能聊些“什么时候走”、“哪天上班”、“工作忙不忙”之类没味道的话。
三人坚持聊了十来分钟,春子对她说:“哎,咱俩走吧?人家陈琪还在上班呢,等下领导该训她了!”
陈琪说:“没事儿,没事儿,你们不来我也是干坐着。”
两人还是起身告辞,陈琪送出门,问:“你俩要去买衣服不?看上谁家的衣服,我去跟他们打个招呼,让他们给你俩优惠!”
两人连忙说:“不了、不了,我俩不买衣服,就是来见见你。”
三人摆手道别,两人从自由市场大门走到街上,顺着大路往大十字走。
春子说:“唉,陈琪的性格,在这样的单位肯定吃不开。她不像她妈,她妈是女强人,霸气的很,她姐像她妈,她像她爸。”
她说:“对她爸没啥印象,她妈太凶了,陈琪见她妈像老鼠见到猫。她姐虽然也很霸气,但气质内敛,不张扬,比她妈更胜一筹。”
春子笑,说:“我也不喜欢她妈,我觉得她妈有点儿势利眼。”
她笑:“那必须的,职业习惯,百货大楼的经理,眼睛可不就得紧盯着顾客的钱袋子。”
春子“哈哈”大笑。
她说:“感觉陈琪一辈子都要生活在她妈和她姐的阴影里了,好可怜!”
春子说:“我觉得她性格有点儿懦弱,别看长得又高又大。”
她说:“人说‘性格决定命运’,我觉得是互相决定,家庭、环境、成长经历养成性格,性格决定了在人生节点上的选择,最终决定一个人一生的走向。”
春子看着她笑,说:“我觉得人跟人还是有先天的、本质上的区别,比如说,如果把你放在陈琪的位置上,你可能一样有主见,不屈不挠。”
她笑,说:“那可不一定,不好说啊,搞不好我先折了,半路夭折,中道崩殂。”
两人一起放声大笑。
两人心心相印,拉着手向前走,过了十字路口,经过百货大楼,一直走到公司办公大楼前的丁字路口,不约而同站住脚。
春子问:“你直接回家,不去我家了吗?”
她笑说:“不去了吧,咱俩就在这儿各奔东西。”
春子笑,说:“那好吧。你后天走,那你明天什么时候过来?”
她说:“明天破五,我跟我二姐她们待一天吧。高平回来了,我得自觉一点儿,别天天霸占着你。”
春子说:“他才不在乎呢,巴不得有人天天陪着我,省得我去烦他。”
她笑,说:“我明天在家待一天,后天吃完早饭就去你家。”
春子说:“那行吧!你家远,你先走,我看着你走。”
她说:“不,咱俩一起转身,齐步走。”
春子笑着配合她。
她转身,向着太阳落下去的方向,昂首阔步向前走去。
走到劳研所门口那儿,即将拐弯,她回过身望向春子刚才站立的位置,只见春子岔开两只脚,脚尖微微相对,面对着她离去的方向怔怔地站着,两只手互相抓着垂在小腹前,背微微有点儿驼。见她转身,扬起手使劲儿对她挥着,她挥手响应,一边夸张地抬头挺胸,示意春子不要驼背,春子会意,挺直了身体。她又示意春子回家,春子示意她向前走,两个人就这样不停挥着手打着手语,直到她转过那个带点儿坡度的弧形弯,互相看不见。
她大步向前走了十来米,又退回到弯前面,偷看春子,哪知道春子像后背上长了眼睛,马上也回转身来看她。两人遥遥相对,笑弯了腰。只好又重复刚才的过程,再次挥手告别。
这一次她没有再退回去,迎着一抹冬日残阳,径直往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