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队长眉头微微一皱,不过这动作很细微,不太容易被察觉,紧接着脸上就迅速堆满了那种平日里惯有的、带着些距离感的客气笑容。
“哟,老根叔,您回来啦?”
“刘三他们……看着没啥大问题了吧?”他说着,目光只是轻飘飘地在刘三他们三人脸上的伤处扫了一圈,语气平平淡淡,完全听不出有一丝关心的意思。
“没事了!没事了!多亏队长您惦记!”刘老根脸上硬生生挤出一堆褶子,又是点头又是哈腰的,几步就凑到了李队长跟前。
他这一凑近,那股汗酸味和劣质烟草混合的馊臭味,直往李队长鼻子里钻。
刘老根压低了声音,那声音黏黏糊糊的,透着一股刻意讨好的劲儿。
“队长!您瞧,这药坊刚开张,热热闹闹、红红火火的,可真是咱们队的大喜事啊!”
“这刚开始啥都得弄起来,正缺人手呢!我在队里这么多年了,摸爬滚打几十年,对山里的草药那是熟得很,闭着眼都能找到!炮制药材的老手艺,我多少也懂一些!您看……”
说着,他搓着那双脏兮兮的手,眼巴巴地看着李队长。
“能不能……让我也进药坊帮忙?给老王头打打下手,管管药材库啥的,就行。”
“我跟您保证!我肯定尽心尽力,为咱们集体贡献力量!绝不含糊!”
李队长脸上的笑容淡得就跟水似的,可眼神却一下子变得锐利起来。
他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半步,躲开那股熏人的味道,声音虽然平稳,但透着一股不容商量的疏远。
“老根叔,我明白您的心意。”
“不过这药坊才刚开起来,规模小,暂时用不了那么多人。”
“人员安排嘛……”他抬起手指了指药坊里正忙活着的人,“队委会之前已经商量定好了。老王头负责技术方面,马主任管管理,孙丽、李娟她们几个手脚麻利,就负责具体干活。”
“目前……确实没有空缺的位置了。”
“等以后药坊发展壮大了,需要招人,咱们到时候再商量,行不?”
“定……定好了?”刘老根脸上那讨好的笑容一下子就僵住了,就像一张劣质面具突然裂开了一样。
他踮起脚尖,脖子伸得老长,一双浑浊的眼珠子死死地盯着药坊里面——
孙丽(李铁蛋媳妇)正麻溜地分拣着药材。
李娟(会计钟林锋媳妇)在灶台边往灶里添柴。
马冬梅(妇女主任)拿着本子在一旁记录……
全都是李队长、李大牛、钟林锋这些人的家人或者亲信!
他们老刘家的人呢?一个都没见着!
一股邪火“腾”地一下就冲上了刘老根的脑门!
刘老根脸上的假笑彻底垮掉了,被愚弄的羞愤和那深入骨子里的贪婪一下子占据了上风。
他猛地收回目光,声音一下子拔高,尖得刺耳。
“李队长!您这么安排可太不地道了吧?!”
“这药坊是集体的产业!是红星大队全体社员的!又不是你家开的私人小作坊!”
“你睁开眼看看!进去干活的都是些什么人?!孙丽!那是你儿媳妇!李娟!会计的媳妇!马冬梅!妇女主任!怎么着,是不是就差把副队长王铁锤家的婆娘也塞进去了?!”
“哼!这叫什么?这就叫‘近水楼台先得月’,‘肥水不流外人田’!”
“这好处……哦不,这‘为集体服务’的机会,凭啥就只给你们这几家?!”
“我们老刘家一大家子人,老的老,小的小,就不能为集体出份力了?!这公平吗?!”
他一边说,唾沫星子喷得到处都是,每句话都像针一样,还明目张胆地扯起“公平”的大旗,想煽动周围围观社员的不满情绪。
李队长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黑得就跟暴雨前的天色似的。
他不仅没有往后退,反而向前迈了一步,目光像锥子一样,直直地刺进刘老根的眼底。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洪亮起来,一字一顿,清楚地传遍了整个药坊小院!
“刘老根!你这话什么意思?!”
“药坊用人,是队委会集体研究、民主决定的!公平公正,经得住考验!”
“你要是有疑问?行!我今天就给你讲个明白!”
说着,他猛地一指孙丽,声音大得像打雷!
“孙丽为啥能进药坊?她男人李铁蛋!为了抢修水渠,被树给砸伤了!到现在还躺在炕上动不了!家里的顶梁柱倒了!她是困难户!”
“队里照顾困难户,让她进药坊挣点工分,好养活一家老小!”
“就这事!有!问!题!吗?!”
这如雷霆般的质问,把刘老根震得眼皮直跳。
周围正在干活的妇女们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儿,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李队长手臂又一挥,指向李娟。
“李娟!她家欠队里口粮都欠了好多年了,是倒挂户!”
“让她进药坊,是给她一个自己努力挣钱还账的机会!”
“这!有!问!题!吗?!”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马冬梅身上。
“马冬梅同志!是队里选举出来的妇女主任!负责药坊的日常管理和监督工作!这是名正言顺,职责所在!”
“这!有!问!题!吗?!”
李队长步步紧逼,气势十足,每一个反问都像重重的锤子,一下一下砸得刘老根节节败退,脸色先是涨得通红,接着又变成了青色,最后白得像纸一样。
“至于你刘老根!”
李队长的声音突然变冷,毫不掩饰地带着讥讽,目光像冰碴子一样,扫过刘老根身后那三个缩着脖子、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儿子。
“你说药坊有油水,想进来捞好处?”
“我可告诉你!药坊是集体经济,赚的每一分钱都是集体的!到年底按工分、按人头分红!”
“谁都别想动歪脑筋!谁都别想挖集体的墙角!”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
“你们家这几个‘壮劳力’……”他故意把“壮劳力”这三个字咬得很重,“要是真想为集体出力,想挣工分养活家里人,行啊!”
“明天!就跟着王副队长下地!去西坡收粮!抢收!”
“工分!我让记分员一笔一笔,实实在在地记!”
“干多少活,拿多少分!童叟无欺,绝对公平!”
“怎么样?!敢不敢去?!”
“你……你……!”刘老根被这一连串的话怼得气得浑身发抖,气血翻涌,眼前直发黑,指着李队长的手指抖得跟秋风里的枯叶似的。
他喉咙里“嗬嗬”直响,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李队长的话,句句在理,每一个字都像刀子一样,把他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在大伙面前扒了个干干净净!
特别是最后那句“下地收粮”、“实打实记工分”,就像一根蘸了盐水的鞭子,狠狠地抽在了他和他那几个没出息儿子的脸上!
下地收粮?
那对他们来说,简直比要了命还难受!
周围的安静被几声没忍住的嗤笑声打破了。
孙丽和李娟不约而同地挺直了腰板,手上干活的动作更麻溜了,眼神里全是扬眉吐气的神情。
“爹……咱……咱回去吧……”刘三臊得满脸通红,死死拽着刘老根的衣角,声音小得跟蚊子叫似的,只想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刘老根只觉得一股腥甜的味道涌上喉头!
他猛地一跺脚,浑浊的老眼里射出怨毒到了极点的目光,狠狠地瞪了李队长一眼,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好!好!李永胜!你……你够狠!”
“咱们……走着瞧!”
说完,他猛地转身,就像一头被彻底激怒却又没办法的老狼,带着三个垂头丧气、夹着尾巴的儿子,在众人或鄙夷或嘲讽的目光中,灰溜溜地挤出人群,狼狈地消失在了院门口。
药坊门口,李队长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眼神很沉静,但心里可没有一点轻松的感觉。
他知道,刘老根这只老狐狸,肯定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
这仇,算是结死了。
不过他还是挺直了腰板,心里一点都不害怕。
集体经济药坊可是红星大队的希望,是全体社员的生计所在,谁要是敢打这主意,那就是跟全队人作对!
一直在人群后面躲着、把这事儿全程看在眼里的刘三娘,这会儿只觉得心里像烧着一团火!
儿子被打成这样,老头子又在大伙面前受了辱,这根子全在沈家那个女人身上!
她猛地一抬头,目光正好落在不远处医务室的门牌上!
一个恶毒的念头,一下子就在她心里生了根。
医务室……沈君兰……
哼!我儿子这伤,不就是被你家害的?!
看病!对!就去看病!
老娘倒要看看,你这个所谓的“活菩萨”,到底怎么给我治!
“刘三,过来!”
她脸上闪过一丝扭曲的快意,朝着儿子招了招手。
“娘带你去看伤!”
话刚说完,她就抬脚朝着医务室的方向,气势汹汹地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