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寅时的桩与露
白杨镇的寅时,天还浸在墨色里,只有几颗残星挂在东边的檐角。楚根的院子里,已经亮起了一盏油灯,昏黄的光透过窗纸,在青石板上投下一块不规则的亮斑。
他已经站在院中半个时辰了。
脚下的青石板被露水打湿,泛着冷光,楚根却只穿着一身单衣,双腿分开与肩同宽,膝盖微屈,正是国术里的“三体式”。双臂环抱如抱球,掌心相对,距离不过寸许,暗劲在掌间无声流转,带起的气流让两掌间的油灯火苗微微晃动,却始终不熄。
这是他雷打不动的早课。从三年前摸到那本《铁布衫》开始,无论风霜雨雪,寅时的桩功从未断过。起初是为了练力气,后来是为了凝内息,现在,则是为了让暗劲与肉身更贴合——就像把烧红的铁坯反复捶打,直到筋骨里都渗进韧劲。
“呼……”他缓缓吐气,气息如丝,落在面前的草叶上,震得露珠滚落,却没惊起半点声响。内息顺着国术的经脉图走完一个周天,又无缝衔接本地武道的灵息术,两种截然不同的能量在丹田交汇,像两股溪流汇入深潭,激起细微的涟漪,又迅速归于平静。
这是最磨心性的时刻。周围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每一次呼吸都要精准控制,不能快一分,也不能慢一分。有好几次,外面传来早行的驴蹄声,或是学徒起夜的脚步声,他的意念稍一分散,内息就会在经脉里乱撞,疼得他额头冒汗。
“心不静,劲就散。”楚根在心里默念着前世师父的话,重新收束心神。目光落在院角的三棵果树上——那是他用前世知识培育的“改良品种”,一棵是能在深秋结果的桃树,一棵是果肉带蜜的梨树,还有一棵是他用嫁接术拼出来的“桃李杏”,据说能一树结三果。
此刻,果树的枝条在晨风中轻轻摇晃,叶片上的露水折射着星光。楚根看着它们,忽然觉得自己和这些树很像——都在默默扎根,都在等待结果,区别只在于,树靠阳光雨露,他靠汗水和坚持。
卯时初刻,东方泛起鱼肚白。楚根收桩,双腿微微发麻,却带着一股通透的酸胀感,那是暗劲渗透进筋膜的证明。他走到果树前,拿起墙角的小锄头,开始松土。
锄头是他亲手打的,柄长三尺,重量恰好适合暗劲发力。每一锄落下,都带着“翻浪劲”,表面只松三寸土,底下的根须却被暗劲轻轻拨动,既除去了杂草,又不损伤果树的根——这是他把国术劲法用在农活上的巧思。
“根哥,又起这么早?”狗子端着水盆从屋里出来,见他在松土,笑着打趣,“您这果树比亲儿子还亲,天天伺候着。”
楚根直起腰,额角的汗滴进泥土里:“树跟人一样,你对它上心,它才给你结果。”他放下锄头,拿起挂在树干上的水壶,往树根处浇了些温水——水里掺了用本地灵草熬的汁液,是他结合两种武道知识配的“营养液”,能让果树长得更快。
狗子凑过来看:“这桃树真能深秋结果?我爷说这违背时令,是要遭天谴的。”
“哪有什么天谴。”楚根擦了擦汗,“以前的人觉得铁不能浮在水上,是因为没见过船。我只是让桃树知道,深秋也能结果罢了。”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这笃定不是凭空来的,是无数个清晨的桩功、无数次失败的嫁接试验喂出来的。
第二章:辰时的锤与书
辰时的太阳已经爬过墙头,把铁铺的院子晒得暖洋洋的。楚根坐在铁匠炉旁的小板凳上,手里捧着两本书,一本是本地武道的《灵息术进阶》,另一本是他用前世记忆默写的《国术劲法精要》。
膝盖上放着块刚锻打的铁板,烧得通红,正冒着热气。楚根看书的间隙,就用小锤在铁板上敲几下,锤痕细密均匀,像用尺子量过似的——这是他发明的“一心二用”练法,既能琢磨书上的道理,又能练手上的准头。
“灵息术讲究‘引气如牵丝’……”他喃喃自语,眉头微蹙,手指在铁板上比划着,“可国术说‘气如弓弦,过松则泄,过紧则断’,这两者怎么调和?”
旁边的学徒正在拉风箱,看着楚根一会儿敲铁板,一会儿翻书,忍不住问:“师傅,您看这些书,真能比抡大锤管用?”
楚根抬头,把铁板重新放进炉里:“书是前人的经验,就像打铁的火候,前人总结的‘三烧三淬’,能让你少走十年弯路。但光看书不行,得亲手试——就像这铁板,书上说要烧到‘樱桃红’,可你不亲自看一次,怎么知道樱桃红是啥色?”
他拿起《灵息术进阶》,翻到夹着书签的一页,上面用红笔写着密密麻麻的批注:“此处的‘引气’应结合‘缠丝劲’,否则灵气易散”“灵息入体后,需用‘洗髓法’过滤,否则易生虚火”。这些批注是他一次次试验后才写下的,有的页面甚至沾着铁屑和血渍——那是内息走岔时,被暗劲震破的伤口留下的。
巳时,铁铺开门营业,楚根放下书,系上围裙开始打铁。
今天要打的是一批农具,给邻村的农户准备的。楚根抡起八斤重的大锤,砸在烧红的铁坯上,“铛”的一声,火星四溅。他没有用全力,而是刻意控制着力道,让内息顺着锤柄往下走,在铁坯上留下深浅一致的锤痕——这是在练“匀劲”,也是在验证早上看书的心得。
“师傅,您这锤法又变了?”学徒看着铁坯上的纹路,“以前是又深又猛,现在看着轻,铁坯却展得更快。”
“用劲不在猛,在巧。”楚根一边说话,一边用小锤调整铁坯的角度,“就像灵息术引气,不是拉得越猛越好,是要让气顺着你的意思走。”他手腕一转,大锤突然变向,在铁坯边缘轻轻一磕,原本要开裂的地方竟奇迹般地收拢了——这是他刚从书上看来的“卸力法”,结合国术的“化劲”,第一次在实战中用就成了。
中午吃饭时,楚根也捧着书。娘给他端来一碗排骨粥,看着他边喝粥边翻书,心疼地说:“歇会儿吧,眼睛都快贴在书上了。”
楚根笑着把粥喝完:“娘,这书里的东西,就像您做的粥,得趁热喝才香。”他放下碗,又拿起笔,在书页空白处画了个简易的人体经脉图,旁边标注着“灵息与暗劲交汇点”,图上的线条歪歪扭扭,却比任何工整的图谱都实用——那是他用自己的身体当“试验场”画出来的。
第三章:未时的拳与土
午后的阳光最烈,楚根却在后院练拳。
没穿铁甲,也没拿兵器,就赤手空拳站在那三棵果树下。一套“形意五行拳”打得行云流水,劈拳如斧,崩拳如箭,钻拳如锥,炮拳如爆,横拳如梁。暗劲在皮肉下游走,带起的劲风让果树的叶片哗哗作响,却没有一片叶子被打落——他的劲收放自如,刚到叶边就悄然后撤,像带着眼睛似的。
这是他每天的“活桩”。把桩功的静与拳术的动结合起来,在移动中保持内息与暗劲的平衡。练到酣处,他忽然对着桃树发了声低啸,虎豹雷音顺着树干往下传,震得树根处的泥土簌簌往下掉,几只藏在土里的虫子被震出来,慌忙逃窜。
“雷音不光能锻骨,还能给树除虫。”楚根看着掉出来的虫子,嘴角扬起一抹笑意。这是他偶然发现的,雷音的震动频率能驱赶土壤里的害虫,比农药还管用。
练完拳,他拿起水壶给果树浇水,顺便检查嫁接的枝条。那棵“桃李杏”的接口处已经长出新叶,嫩绿嫩绿的,楚根用手指轻轻碰了碰,暗劲顺着指尖探进去,能“感”到养分正在接口处流动——这是他把内息探查术用在了果树上,比任何仪器都精准。
“再过三个月,就能知道成不成了。”他看着新叶,眼里闪着期待的光。为了这棵树,他失败了七次,前七次的嫁接都因为接口处的“气脉”不通而枯萎,直到他想到用暗劲“疏导”养分,才算有了起色。
旁边的石桌上,摆着他记录果树生长的本子。上面记着每天的温度、湿度,还有果树的高度、新叶数量,甚至用国术的“望气法”观察到的“树气”颜色——绿色代表健康,黄色代表缺水,紫色代表有虫害。
“根哥,您这比县里的农官还仔细。”狗子路过后院,见他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忍不住说,“就算结了果,能好吃吗?”
“肯定好吃。”楚根合上本子,语气里满是自信,“我用灵息术催它长,用暗劲给它除虫,还用前世的法子调土壤,它要是结不出好果子,都对不起我这三个月的汗。”
他拿起锄头,开始给果树培土。动作不快,却带着股韧劲,每一锄都恰到好处,既盖住了树根,又没压实土壤。阳光晒在他背上,把影子拉得很长,汗水顺着脊梁骨往下淌,浸湿了裤腰,他却像没察觉似的,嘴里还哼着前世的小调,调子简单,却透着股乐呵劲。
第四章:申时的思与悟
申时的阳光斜斜地照进书房,楚根坐在窗前,手里转着一支铅笔——这是他用本地的石墨和木杆做的,比毛笔更适合画图。桌上摊着两张纸,一张画着铁兵器的改进图纸,另一张是果树的生长曲线图,两者看似毫不相干,楚根却在上面画了不少连接线。
“兵器的‘重心’和果树的‘主根’,其实是一个道理。”他对着图纸喃喃自语,“重心稳了,兵器才好用;主根扎深了,果树才耐旱。”
这是他每天的“悟功”时间。把打铁、练拳、种树的道理放在一起琢磨,总能发现相通之处。就像他发现,国术的“整劲”和嫁接果树的“气脉相通”本质一样,都是让“力”或“养分”顺畅地流动;本地武道的“灵息术”和给果树浇水施肥,都是“补充能量”,只是对象不同。
他拿起兵器图纸,上面画的是一把改良的“破邪刀”。刀身比寻常兵器宽了半寸,重心后移,刀柄处刻着细密的纹路,那是根据暗劲发力的轨迹设计的,能让使用者的劲更顺畅地传到刀刃。
“以前总想着把刀打硬,”楚根用铅笔在图纸上圈出刀柄的纹路,“现在才明白,刀是给人用的,得让人的劲能‘顺’到刀上,再硬的刀才有用。”这道理,是他从果树枝条的生长中悟出来的——枝条总是顺着最省力的方向生长,兵器也该顺着使用者的劲走。
正想着,赵长风推门进来,手里拿着本《武道杂记》:“楚根,你看这段,说‘草木有灵,可悟武道’,我以前总觉得是胡扯,现在看你种果树,好像有点道理。”
楚根接过书,翻到那段话,眼睛一亮:“你看这句‘树高千丈,不离其根’,练拳不也一样?不管内息多强,暗劲多厉害,根基还是这身肉,这口气。”他指着窗外的果树,“我这树,根扎得越深,长得越稳,风再大也吹不倒。人也一样,根基稳了,才能往上走。”
赵长风看着他眼里的光,忽然笑道:“你这日子过得,比庙里的和尚还规律,天天桩功、打铁、练拳、种树,不觉得闷吗?”
“闷?”楚根摇摇头,拿起桌上的生长曲线图,指着上面缓缓上升的线条,“你看这个,上周果树高了三寸;你再看我这手,暗劲能透过三寸厚的木板了;还有这破邪刀的图纸,昨天终于想通了刀柄的纹路——每天都有新东西,怎么会闷?”
他的语气里没有丝毫抱怨,只有对“进步”的笃定。就像老农看着庄稼长高,铁匠看着铁坯成型,那种踏实的喜悦,不需要轰轰烈烈,却能浸透每一个日子。
第五章:酉时的影与心
夕阳把院子染成金红色时,楚根坐在果树下的石凳上,看着自己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手里捏着颗刚从桃树上摘下来的青桃——还没熟,涩得很,他却吃得津津有味。这是他的习惯,每天这个时候,都要尝尝果树的“味道”,从青涩里品出成长的滋味。
娘端来晚饭,放在石桌上:“今天的菜里加了灵菇,老郎中说能补内息。”
楚根接过碗筷,看着娘鬓角的白发,心里微微一动。这三年,他忙着练功、打铁、种树,爹娘默默操持着家里的事,从没抱怨过一句。就像这果树,他是往上长的枝条,爹娘就是往下扎的根,无声无息,却托着他不断往上。
“娘,明天我教你用暗劲揉面吧。”楚根忽然说,“用暗劲揉的面,发得快,还筋道。”
娘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我这老胳膊老腿,哪学得来那些。”
“不难,就像揉面团时加股巧劲……”楚根拿起一个馒头,演示着如何用手指的暗劲捏出花纹,“您看,这样捏出来的花,又好看又结实。”
夕阳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的侧脸比三年前轮廓更清晰,眉宇间少了少年的青涩,多了份沉稳,那是被汗水和坚持打磨出来的气质。
远处传来铁铺学徒收拾工具的声音,叮叮当当地响,和着晚风里的果木清香,构成了白杨镇最寻常的黄昏。楚根看着眼前的一切,忽然觉得,所谓“坚韧卓绝”,不是要做出惊天动地的大事,而是能在每一个平凡的日子里,守住自己的节奏——该站桩时站桩,该打铁时打铁,该种树时种树,在重复中积累,在积累中进步,像水滴石穿,像绳锯木断,不知不觉,就走出了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他拿起最后一块馒头,掰了些碎末撒在果树下,算是给树“加餐”。然后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准备去练晚课的拳。
影子在身后跟着他,一步一步,沉稳而坚定。明天的寅时,天还会黑,露水还会凉,桩功还得站,但楚根知道,明天的自己,一定会比今天更强一点点——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