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阀门”节点舱内，零号Id带来的绝对寂静仍在持续，像一层无形的冰，封冻了空气和思绪。
那串白色的字符——“保持安静。保持绝望。保持思考。”
——仿佛仍灼烧在每个人的视网膜上。
随安猛地搓了搓脸，试图驱散那种被更高维度存在凝视的不适感：“妈的……所以搞了半天，咱们折腾得死去活来，就是为了给他提供什么……公式变量数据？”
他语气里带着一股被利用的憋闷。
“逆向解析‘世界线收束公式’的情绪锚点……”
江烁低声重复，眼神锐利，显然大脑正全力运转，试图将零号提供的信息碎片与他之前的数学推演结合起来，“情绪……是公式里的一个关键参数？甚至是……钥匙？”
林野已经站起身，开始检查装备，动作干脆利落：“17分钟。没时间琢磨了。b-19侧翼通风竖井，层级-7。那地方比这里更靠近旧实验楼主结构，也更危险。”
他看向江烁，“入口代码？”
“逆质数序列，首项113。”
江烁几乎立刻接口，“113, 109, 107, 103, 101, 97, 89……”
他报出一连串数字，流畅得如同背诵，“序列长度可能对应入口密码位数，或者旋转阀门的圈数。”
“走。”
林野不再多言，率先走向节点舱另一端的狭窄气密门。
就在江烁准备跟上时，他腕间那一直死寂的、屏幕漆黑的情绪采撷环，突然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不是之前那种过载发热的震动，更像是一种……极其细微的、来自远方的共鸣。
几乎同时，顾星澜也轻轻“咦”了一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
她的采撷环也传来了同样的细微震动。
采撷环……不是已经报废了吗？
江烁停下脚步，抬起手腕。
那死黑的屏幕，在震动中，竟然艰难地、闪烁地亮起了一小块区域！
不是之前的红光，也不是系统界面，而是一个极其简单、不断扭曲的符号——
一个不断裂开又重组、仿佛信号极不稳定的【？】问号。
紧接着，一段微弱、失真、断断续续的语音，直接从他脑内响起，仿佛有人用极弱的信号，强行穿透了层层屏蔽：
“……有……人吗……？听……得到……？”
是一个年轻的、带着哭腔和巨大恐惧的男声。
“……它……它们要来了……我躲不了多久了……”
声音颤抖得厉害，背景有模糊的、令人不安的金属刮擦声。
“……我不想被格式化……救……救命……谁能……”
声音戛然而止，如同被掐断。
但那【？】符号依旧在采撷环屏幕上艰难地闪烁。
江烁瞳孔微缩。
这不是系统的通讯，也不是404网络的信号。
这是……另一个佩戴着采撷环的人，在极端恐惧下，无意间或者说绝望中，将强烈的求救意念通过采撷环的某种底层冗余协议，微弱地广播了出来？
而他们这两个同样佩戴过载环、且处于特殊屏蔽环境（阀门节点）中的人，偶然接收到了？
“刚才……是什么声音？”
顾星澜脸色发白，显然也听到了那段求救。
“求救信号。”
江烁语速极快，“通过采撷环泄漏的。距离应该不远，信号强度衰减模式表明就在b区附近，可能也在向下层移动。”
林野已经折返回来，眉头紧锁：“采撷环的底层求救频道？那东西不是早就被EVE严格监控了吗？主动发送就是自曝！”
“他可能已经不在乎了，或者根本不知道。”
江烁盯着屏幕上那个闪烁的【？】，“他在巨大的恐惧中，本能发出的。”
就在此时，那个【？】符号猛地闪烁了几下，变成了一个不断旋转的、沙漏状的连接图标，旁边还有一个极其模糊的、不断跳动的能量条，显示信号连接正在极不稳定的尝试中。
一个疯狂的念头瞬间击中江烁。
零号说：“保持绝望”。
这个求救者，正处在极致的绝望中。
零号说：“定位第七人”。
线索是“失语者的声音，于无声处共振”。
这个声音，正在绝望中发出无声的共振（通过采撷环泄漏）。
而他自己，也曾是“失语者”。
种种线索，在这个偶然接收到的求救信号上，发生了奇异的交汇。
“随安！”
江烁猛地转头，“你的设备，能不能捕捉并放大这个特定频段的泄漏信号？尝试建立单向音频连接，不需要视频，极度不稳定也没关系！”
随安一愣，随即明白了江烁想干什么，眼睛瞪大了：“你疯了？！主动连接一个正在被追捕的信号源？这跟举着火把在炸药库里找老鼠有什么区别？！”
“我们需要信息。关于下面的情况，关于‘它们’是什么。也需要确认他是不是‘第七人’的可能。”
江烁语气冷静得近乎残酷，“用你的‘丧气滤镜’反向操作，模拟EVE的低级安抚响应信号包裹我们的音频输出，尽量伪装成系统自动生成的、漏洞百出的虚假安抚回馈！”
这简直是在刀尖上跳舞！
用技术伪装去欺骗一个可能存在的、正在追捕求救者的系统单位，同时与一个绝望的陌生人进行危险的连线！
林野脸色难看，但没有立刻反对，只是握紧了量子匕首。
顾星澜紧张地看着江烁。
随安骂了一句极脏的脏话，但手指已经飞快地在那个屏幕裂开的平板上操作起来：“妈的……疯子……真是疯子……滤波频段……增益调到最低……模拟信号特征码……草，这破信号脆得像张纸！”
几分钟极其紧张的操作后，随安猛地一点头：“通了！但只能单向送话过去，我们听不到他回复，只能看信号反馈猜测！而且最多维持三十秒！三十秒后不管怎么样我必须掐断！”
江烁深吸一口气，凑到随安递过来的、连接着自制麦克风的设备前。
他需要极度谨慎地措辞，既要获取信息，又不能暴露自己，还要符合那种“系统漏洞产生的虚假安抚”的怪异感。
直播连麦。
只不过，这是一场在深渊边缘、与一个未知绝望者进行的、随时可能招致毁灭的死亡连线。
信号接通。
江烁用一种刻意模仿的、略带电子合成音质感的、毫无情绪起伏的语调，对着麦克风开口，语速平缓：
“检测到用户情绪波动超限。正在启动‘安心’协议第7版。请报告您的当前位置与感知到的威胁类型。系统将为您分配虚拟拥抱或播放环境白噪音。”
silence。
只有信号极度不稳定产生的沙沙声。
几秒钟后，采撷环屏幕上那个连接图标疯狂闪烁，能量条急剧波动！
对方收到了！并且产生了剧烈的情绪反应！
那个年轻的、带着哭腔的男声再次直接在他们脑内响起，这一次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混杂着一丝虚幻希望的激动：
“系……系统？回应了？……我在……我在b-17废弃物处理管道附近……威胁……是‘清道夫’！好多！它们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不，是在找什么人！我听到它们通讯片段……‘指令……清除所有不稳定单元……包括……潜伏期’……啊！它们发现我了！金属刮擦声急剧接近——救命！救——”
声音猛地变成一声极度惊恐的尖叫，随后是剧烈的撞击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撕裂声！
连接信号能量条瞬间跌至红色底线，疯狂报警！
“断！”
随安脸色发白，猛地切断了连接！
采撷环屏幕上的连接图标和【？】符号瞬间消失，重新变回一片死黑。
“阀门”节点舱内，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四个人沉重的心跳声，和远处似乎隐约传来的、更加清晰的金属刮擦与轰鸣声。
江烁缓缓直起身。
b-17。
清道夫。
清除所有不稳定单元。
包括潜伏期。
信息量巨大。
而那个绝望的声音，最后那声戛然而止的尖叫……
林野脸色阴沉地看向通往b-19方向的气密门：“声音最后传来的方位……和我们同路。‘清道夫’……也被引过来了。”
第一次直播连麦，或许也是那个陌生人的最后一次发声。
他们窃取到了宝贵的信息，也可能……提前引爆了前方的危险。
零号的指令在耳边回响。
保持安静。
保持绝望。
保持思考。
他们刚刚打破了“安静”，目睹了“绝望”，而现在，必须用最快的速度“思考”出下一步。
江烁的目光投向那扇通往更深黑暗的气密门。
“走。”
他声音低沉，率先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