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廿二日凌晨四点，布丁的狂吠像把尖锐的锥子，扎破了深城的雨夜。
陆沉从睡梦中弹起来时，卧室的窗帘正被风扯得猎猎作响。他摸黑套上t恤，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刚推开卧室门，就见布丁正用前爪拼命抓着玄关的门，尾巴夹成细面条，喉咙里的吠声带着颤音——这只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边牧，此刻连耳朵都贴成了飞机耳。
“怎么了？”李若雨揉着眼睛跟出来，发梢沾着陆沉睡衣上的褶皱，声音里还带着刚醒的哑。
陆沉没说话，抓起沙发上的手机，屏幕的光瞬间照亮他紧绷的脸。新闻推送的红底白字像烧红的烙铁：“台风‘山竹’加强为19级超级台风！中心附近最大风力81米\/秒（17级以上），中心最低气压850百帕，距离深城仅600公里！中央防汛抗旱总指挥部紧急指令：派遣200万人民子弟兵，带领粤西、闽南沿海1.2亿居民撤入内陆安置！上世纪80年代建成的‘长城地下城’正式启动，可容纳10亿人正常生活20年，现开放沿海群众入住通道！”
最后一行字的余光里，布丁突然对着门口狂吠起来，爪子扒着门框，指甲缝里渗出血珠。
“走，收拾东西。”陆沉把手机塞进口袋，拽着李若雨往客厅跑。茶几上还摆着昨晚没吃完的速冻饺子，塑料盒被风吹得滚到地上，他弯腰捡起来，塞进早已收拾好的应急包——那是上周台风预警时，他特意准备的：压缩饼干、矿泉水、急救药品、手电筒，还有李若雨念叨了好久的巧克力。
李若雨的手指在应急包带上来回绞着，指甲盖泛着青白：“地下城……是真的吗？80年代的工程，能安全吗？”
“能。”陆沉把应急包挎在肩上，又去卧室抱出布丁的狗窝和狗粮，“我爷爷当年参与过地下城的建设，他说那是‘能扛核弹的堡垒’。”他蹲下来，摸了摸布丁的头，“乖，等下带你一起去，里面有专门的宠物区。”
布丁似乎听懂了，不再狂吠，只是把脑袋埋进陆沉怀里，尾巴轻轻蹭着他的手腕。
小区的电梯挤得像罐头。王浩扶着挺着肚子的刘嘉怡站在角落，见他们过来，刘嘉怡的额角还挂着汗：“陆沉，若雨，你们也去地下城？”她抓住李若雨的手，指甲掐进她的手腕，“我刚才查了，地下城有妇产科病房，还有婴儿房，嘉怡说让我别怕……可我还是怕。”
“不怕。”李若雨回握住她的手，指腹轻轻摩挲她的掌心，“地下城是按10亿人设计的，肯定安全。”她转头看王浩，“浩子，你扶好嘉怡，等下我们一起去排队。”
王浩咽了口唾沫，点头：“行，我背嘉怡，要是挤得慌，你帮我看着点。”
电梯门打开时，楼下的风裹着雨灌进来，吹得人站不稳。陆沉把应急包护在怀里，李若雨牵着布丁，跟着人流往小区门口走。
街道上的景象像被按下了快进键：军车排成钢铁长龙，迷彩服的士兵举着荧光棒，引导市民往地铁口走；小区的保安举着扩音器，重复着“低楼层住户全部撤离”；卖早点的阿姨推着餐车，往每个人手里塞了杯热豆浆：“喝口热的，路上别凉着。”
地铁口已经被改成了临时集合点。穿着志愿者马甲的大学生举着牌子，上面写着“长城地下城A区入口”。陆沉找到自己的社区队伍，排在队伍中间，前面是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孩子的小脸埋在她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小朋友，不怕哦。”李若雨蹲下来，从包里掏出块巧克力，剥了糖纸塞进孩子手里，“地下城有滑梯，还有小猫咪玩偶，比家里好玩。”孩子抬头看她，眼泪还挂在脸上，却露出了个小小的笑。
队伍缓慢移动。陆沉的手始终攥着李若雨的，指节泛着青白。她能感觉到他的手心在出汗，却还是把她的手裹得严严实实。
“陆沉。”她轻声喊。
“嗯？”
“要是……要是以前的古人，遇到这种台风，该怎么办？”
陆沉笑了，低头看她：“古人没有地下城，只能往山上跑，或者躲在地窖里。但我们有，所以我们不用怕。”他指了指前面的士兵，“你看，他们在保护我们。”
队伍走到地铁口时，天已经蒙蒙亮。穿制服的工作人员检查每个人的证件，发放临时居住证——粉色的卡片，上面印着“长城地下城A区12栋302室”。李若雨接过卡片，指尖抚过上面的烫金字：“12栋302……我们的‘新家’？”
“嗯。”陆沉接过自己的卡片，“等台风过了，我们可以申请换个大点的，养只猫，再给布丁买个狗窝。”
布丁似乎听懂了，凑过来蹭了蹭他的脚。
地铁车厢里挤得满满当当。李若雨抱着布丁，缩在陆沉怀里，听着外面的风雨声。布丁的脑袋搁在她肩膀上，呼吸均匀，似乎已经睡着了。
“陆沉。”她轻声说。
“嗯？”
“我昨天给妈妈打电话，她说福建的渔排都转移了，我舅舅家的船被拖到了内陆。”
“我知道。”陆沉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我爸也说，上海的安置点准备了月饼，等台风过了，我们回去吃。”
“月饼？”李若雨笑了，“都什么时候了，还想月饼。”
“想。”陆沉认真地说，“想和你一起吃月饼，想和布丁一起啃骨头，想和我们的孩子一起放风筝。”
李若雨的鼻子突然发酸。她把脸埋进他怀里，闻着他身上的洗衣粉味，听着他的心跳声，觉得外面的台风再大，也不可怕了。
地下城的入口在地铁的尽头。工作人员掀开厚重的防火门，冷气扑面而来，带着淡淡的消毒水味。李若雨缩了缩脖子，陆沉把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身上：“里面恒温22度，别冻着。”
通道里铺着防滑的地砖，两边每隔十米就有应急灯。志愿者举着牌子，引导大家往各自的安置区走：“A区12栋在左边第三个路口，直走到底。”
12栋302室是一间小小的单间，有张双人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还有一个独立的卫生间。布丁一进门就跑过去，嗅了嗅床底，然后在墙角蜷成一团。
“还行。”陆沉放下应急包，摸了摸床头的水龙头，流出的是温水，“有热水，有暖气，比帐篷强多了。”
李若雨坐在床上，摸了摸被子——是全新的棉被，带着阳光的味道。她转头看陆沉，眼睛亮起来：“这是新的？”
“嗯。”陆沉从包里掏出速冻饺子，“刚才在小区门口领的，说地下城有厨房，可以用电磁炉煮。”他把饺子放进锅里，打开电磁炉，“等下煮饺子，你爱吃的番茄味。”
李若雨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他的腰：“陆沉，我有点饿。”
“马上好。”陆沉笑着，用筷子搅了搅锅里的饺子，“再加个鸡蛋，给你补补。”
饺子煮好时，外面的风雨小了些。两人端着碗，坐在桌子前，吃着热乎的番茄鸡蛋饺子。布丁凑过来，舔了舔陆沉的碗底，被李若雨拍了一下爪子：“不许偷吃！”
“汪！”布丁委屈地叫了一声，蜷回墙角。
陆沉擦了擦嘴，打开手机，给父母发消息：“我们到地下城了，12栋302，安全。”很快，爸爸回复：“好，我们这边也到了上海的安置点，等你们的消息。”妈妈回复：“若雨，要是有不舒服，就给妈妈打电话，妈妈给你寄药。”
李若雨靠在陆沉肩上，看他用手机翻照片——是他们上周在台北拍的合照，布丁站在中间，嘴里叼着凤梨酥。
“陆沉。”她轻声喊。
“嗯？”
“等台风过了，我们去台北看彩虹好不好？”
“好。”陆沉吻了吻她的额头，“等台风过了，我们去台北，去吃你爱吃的芋泥奶茶，去逛101，去看彩虹。”
窗外的风雨还在继续，但地下城里的灯光很暖。李若雨抱着陆沉的腰，听着他的心跳声，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不管外面的世界有多危险，只要有他在身边，就什么都不怕。
凌晨五点半，布丁突然站起来，对着门口狂吠。陆沉放下手机，走过去开门，见门口站着个穿志愿者马甲的女孩：“叔叔阿姨，社区通知，地下城有临时超市，可以去买点日用品。”
“好。”陆沉接过女孩递来的购物袋，“谢谢。”
李若雨跟着走出去，见走廊里有很多志愿者，推着装满日用品的手推车。她选了支牙膏，一瓶洗发水，又给布丁买了袋狗粮。陆沉站在旁边，笑着说：“又乱花钱。”
“要你管。”李若雨娇嗔着，把东西塞进购物袋。
回到房间时，太阳已经出来了。透过窗户，能看见地下城的穹顶——那是用高强度玻璃做的，能看到外面的乌云正在散去。
“山竹要过去了。”陆沉说，“等下就能看见太阳了。”
李若雨坐在床上，摸着肚子：“陆沉，我好像有点想我们的孩子了。”
“想他干什么？”陆沉坐在她身边，捏了捏她的脸，“等他出生，我们带他来地下城玩，告诉他，这是爷爷奶奶那一辈建的，保护了很多人。”
“嗯。”李若雨点头，“叫他陆念安好不好？想念平安。”
“好。”陆沉吻了吻她的手，“念安，想念平安，也想念我们的日子。”
窗外的乌云终于散去，阳光透过穹顶洒进来，照在两人交叠的手上。布丁趴在脚边，尾巴轻轻晃着，似乎也在为这来之不易的平静感到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