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在市立医院实验室。
陆昭盯着墙上的脑波监测仪,屏幕上跳动的绿色波纹像被暴雨打乱的湖面——那是赵景川的脑波,此刻正躺在实验室中央的躺椅上,呼吸因药物残留而浅促。
楚教授将一杯温咖啡推到他手边:“省厅的催眠师半小时后到,但按照你说的,他的记忆里有陷阱……”老教授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白大褂口袋里的钢笔,那是他紧张时的习惯。
陆昭没接咖啡。
他望着躺椅上的赵景川,对方右手小指正在抽搐——这是氟硝西泮代谢时的典型症状,但更让他在意的是对方后颈暴起的青筋,像条蛰伏的蛇。
“昨晚在审讯室,他说‘知道太多的人’时,瞳孔收缩了0.3秒。”陆昭捏着从赵景川指缝捡来的药膜,铝箔边缘在指尖压出红痕,“那不是单纯的威胁,是某种触发式记忆。”
沈清的脚步声从门口传来。
她抱着一摞资料,显然刚从档案室赶回来。
“赵景川的社会关系图谱。”她将资料摊开,照片和文件在桌上铺成网状,“表面是资助孤儿院,实际每个项目都关联着三家地下诊所——”她指尖划过一张模糊的转账记录,“这些诊所的采购清单里,止血棉用量是普通诊所的七倍。”
陆昭俯身凑近,看见清单末尾有一行被红笔圈起的备注:“骨钻(18mm)x3”。
他后颈的疤痕突然发烫,十年前父亲笔记本里那张市立医院的老照片在脑海里清晰起来——照片边缘写着“t-7:医疗废弃物处理”,而“医疗废弃物”,在某些人口中,不过是“用不上的器官”的别称。
“他不是复仇者。”沈清的声音冷下来,“他在重建旧秩序。”她抽出一张泛黄的剪报,2003年的《晨报》标题刺目:“市立医院医疗事故致三死,t-7项目紧急叫停”。
照片里,年轻的赵景川站在人群最后,西装革履,眼神冰冷。
实验室的门被推开,小林抱着脑波监测仪的备用电池挤进来,额角渗着汗:“楚教授,备用电极片找到了。”他瞥见桌上的资料,瞳孔微微放大,又迅速低头调整仪器,指尖在操作台上敲出急促的节奏——这是他紧张时的习惯,陆昭记得,上周模拟侧写训练时他也这样。
“准备吧。”陆昭扯松领带,坐在赵景川对面的转椅上。
椅子吱呀一声,惊得小林的手一抖,电极片掉在地上。
楚教授弯腰捡起,镜片后的目光紧盯着陆昭:“你确定要这么做?非催眠状态进入他人潜意识,国内没有先例。”
“因为先例都死在陷阱里了。”陆昭指腹抵着太阳穴,想起昨夜赵景川癫狂的笑,“他的记忆不是仓库,是迷宫。催眠师会顺着引导走,但我要当拆墙的人。”
沈清突然按住他的手背。
她的手指带着常年握钢笔的薄茧,温度却比实验室的空气还凉:“需要我做什么?”
“守住门口。”陆昭回握她的手,感受到她掌心的力道,“如果我超过二十分钟没反应,立刻切断电源。”
小林的喉结动了动,监测仪的提示音突然拔高——赵景川的脑波开始剧烈震荡。
陆昭深吸一口气,视线锁定对方微颤的睫毛。
那些被药物模糊的记忆碎片,正在他的意识里翻涌,像暴雨前的云层。
“2003年,t-7项目停摆。”陆昭开口,声音像手术刀般精准,“当时你是项目组最年轻的投资人,为什么坚持不撤资?”
赵景川的睫毛猛地一颤。
他的右手从躺椅边缘滑落,指尖无意识抠住椅套。
“因为你知道,停摆的不是项目,是‘废弃物’的来源。”陆昭向前倾身,目光像探照灯般钉进对方瞳孔,“那些躺在手术台上的‘废弃物’,他们的器官去了哪里?”
赵景川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他的太阳穴突突跳动,喉间发出的呜咽,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喉咙。
监测仪的波纹骤然窜高,绿色的光在墙上投下扭曲的影子。
“陆昭!”小林的声音带着颤音,“他的γ波异常,你的脑波……”
陆昭没听见。
他的意识正在下沉,像坠入深潭。
眼前的实验室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无数交错的走廊——米白色的墙壁,声控灯随着脚步次第亮起,每扇门上都贴着不同的身份:“明远基金会理事”“慈善家代言人”“优秀企业家”。
他伸手推开最近的门。
门内是会议室,赵景川西装革履,正将一叠文件递给韩明远。
“孤儿院的账目没问题。”他说,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可陆昭看见他袖扣内侧刻着“t-7”的缩写。
“这不是核心。”陆昭喃喃自语。
他转身跑向走廊深处,声控灯在身后熄灭。
不知跑了多久,尽头出现一扇深褐色的木门,门楣上的铜牌落满灰尘,擦去后露出两个数字:“1998”。
门缝里透出昏黄的光,带着铁锈味。
陆昭伸手推门,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门内的景象让他血液凝固——老式的手术台,不锈钢托盘里摆着骨钻、止血钳,墙上的挂钟停在凌晨三点十七分。
手术台上躺着个人形轮廓,被白布覆盖,布角渗出暗红的痕迹,像朵开败的玫瑰。
“这是……”陆昭的意识突然被扯动,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拽向深渊。
他踉跄着后退,撞在门框上,疼痛顺着神经窜回现实。
“陆昭!”
沈清的声音穿透迷雾。
陆昭猛地睁眼,发现自己正瘫在转椅上,额头全是冷汗。
小林的手按在他肩膀上,力道大得几乎要掐进骨头;楚教授举着血压计,镜片上蒙着雾气;沈清半蹲着,攥着他的手腕数脉搏。
“你刚才……”楚教授的声音发颤,“脑波监测仪差点烧了。你和他的脑波频率完全同步了,持续了七分十三秒。”
陆昭抹了把脸,后颈的疤痕还在发烫,但这次的灼烧感里带着清晰的刺痛——那是真相逼近的信号。
他抓起桌上的剪报,2003年的日期被他的指节压得发皱:“1998年,t-7项目开始。那扇门里的手术台,就是起点。”
沈清立刻掏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翻飞:“我让助理调市立医院1998年的基建档案。当年的手术室布局……”她的声音突然顿住,抬头时眼底闪过锐光,“档案系统显示,1998年的基建记录被加密了,需要三级权限。”
陆昭盯着赵景川平静的睡脸,对方的右手不知何时握成了拳,指缝里露出半片药膜——和昨夜掉在他脚边的那片一模一样。
“加密?”他笑了,指腹蹭过疤痕,“那正好。”
窗外的阳光穿透玻璃,在手术台轮廓的照片上投下光斑。
某个被掩埋了二十四年的秘密,正随着这束光,裂开第一道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