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顺着鼻腔钻进来时,陆昭正盯着影像室的电脑屏幕。
他的指尖停在“Zm - 9”的注射记录上,最后一次操作时间显示是凌晨三点十七分——那个穿白大褂的男人失踪已经七十二小时,可实验竟还在继续。
“滴——”手机震动,沈清的消息弹出来:“调取到近三月药品采购单,Zm - 9的用量比申报多了三箱。”陆昭喉结动了动,后槽牙轻轻咬着腮帮。
三个月,九十天,七百二十次注射,那些躺在地下三层的“病人”,到底被当成了什么?
“陆先生?”小刘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未褪的颤抖。
她攥着护士服的下摆,指节泛白,“监控室的王哥说……后巷的摄像头半小时前被黑了。”
陆昭转身时,看见她腕间的勒痕。
昨天在楼梯间被追捕时,他拽着她跑过防火门,金属门框擦破了她的手背,现在那道伤口结着血痂。
“谢谢。”他说,声音轻得像片羽毛,“你做得够多了。”
小刘的睫毛颤了颤,突然别过脸去。
陆昭知道她在躲什么——刚才在电脑前,他看见她输入密码时,食指关节不自主地抽搐,那是长期被人攥着手指按指纹的后遗症。
他们总说“配合工作”,可配合的代价,是把灵魂泡在福尔马林里。
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沈清的语音。
陆昭按下播放键,女人冷静的声线裹着电流杂音:“监察组二十分钟后到,我已经让人封锁了医院外围。但……”她顿了顿,“他们可能在转移实验体。”
陆昭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
他抓起桌上的U盘。
“去病房。”他对小刘说,“带钥匙。”
403病房的门打开时,霉味混着药味扑面而来。
靠窗的病床上,“哑巴病人”正盯着天花板,眼白上爬满血丝。
他的手腕被约束带勒出深痕,床头的吊瓶里,淡蓝色液体正一滴一滴落进静脉。
“赵师傅。”陆昭搬了把椅子坐在床头,声音放得像哄孩子,“我是陆昭,上次给你带过热粥的。”病人的眼珠缓缓转向他,瞳孔散得很大。
“记得白袍叔叔吗?”陆昭掏出手机,调出张叔儿子的照片——那是个二十岁的小伙子,出事前在体校练短跑,现在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他总穿白大褂,身上有酒精味,对不对?”
病人的手指突然蜷起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陆昭看见他喉结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开合两次,终于挤出气音:“白……袍……”
“对,白袍人。”陆昭往前倾了倾,膝盖几乎碰到床沿,“他说过什么?你记得他说过什么吗?”
监护仪的滴答声突然加快。
病人的眼球开始震颤,像被按下快进键的老电影。
他的右手突然抬起,虽然被约束带限制着,却仍艰难地指向吊瓶——那瓶淡蓝色的Zm - 9。
“他……说……”病人的声音像砂纸摩擦,“听话……就……不疼。”
陆昭的呼吸顿住了。
他想起张叔昨天在探视区哭的样子,说儿子出事前总说“医院的叔叔给糖吃”;想起老周昨晚塞给他的药瓶标签,Zm - 9 - A2的编号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想起小刘手机里被删掉的监控录像,凌晨三点,穿白大褂的身影推着带锁的医疗车进电梯,目的地写着“b3”。
“赵师傅,你很听话。”陆昭轻轻握住他缠着纱布的手背,“所以现在,你可以不听话了。”
病房门被推开的声音惊得两人同时抬头。
小刘站在门口,手里攥着个皱巴巴的塑料袋。
“张叔在探视区。”她说,喉结动了动,“他说……他儿子的吊瓶,颜色变了。”
陆昭松开赵师傅的手时,触到一片冷汗。
他把外套搭在病人腿上,遮住那道渗血的勒痕,转身时听见背后传来含糊的“谢……谢”。
他没回头,怕自己会失控——这些被药物腌渍的灵魂,连说谢谢都要费尽力气。
探视区的玻璃墙后,张叔正用袖子抹脸。
他的脸皱成核桃,哭腔里带着颤音:“三年了,我每天带他爱吃的酱牛肉,可他连闻都不闻……医生说他情况稳定,稳定个屁啊!”
陆昭拍拍他的背,掌心能感觉到老人肩胛骨的凸起。
他掏出录音笔,按下红色按钮:“张叔,你儿子出事前,有没有说过什么奇怪的人?”
“有!”张叔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他说有个穿白大褂的叔叔,总给他喝甜水!说喝了就能当冠军!”他的眼泪滴在陆昭手背上,“后来……后来他就晕倒在训练馆,再没醒过来!”
录音笔的红灯在闪,像只永不闭合的眼睛。
陆昭想起老周在后巷递给他的药瓶,玻璃上还沾着没擦干净的血迹——那是实验体挣扎时撞翻的。
Zm - 9 - A2,t - 7项目,韩明远的慈善基金会,所有线索在他脑子里连成一张网。
“张叔,你儿子会醒的。”陆昭抽出被攥得发麻的手,“等今天过去,他就能闻到酱牛肉的味道了。”
老人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突然有了光。
陆昭转身时,听见他对着玻璃喃喃:“小宇,爸爸给你带了酱牛肉,热乎的……”
回到403病房时,赵师傅正盯着窗台上的麻雀。
那只灰扑扑的小鸟歪着脑袋,啄了啄玻璃。
陆昭看见病人的手指在约束带里动了动,这次不是抽搐,而是有节奏的轻叩——三长两短,摩斯密码里的“V”,胜利的符号。
“赵师傅。”陆昭搬回椅子,从口袋里摸出块水果糖,“想吃糖吗?”
病人的眼睛亮了。
陆昭剥掉糖纸,把水果糖放在他舌尖。
甜意漫开的瞬间,他看见病人的瞳孔微微收缩——那是记忆被唤醒的信号。
“白袍人还说过什么?”陆昭的声音轻得像风,“他说过……实验结束后会怎么样吗?”
病人的喉结动了动,这次没有犹豫。
“他说……”他的声音依然沙哑,却清晰得像刻在石碑上,“实验结束后……我们都得死。”
监护仪的警报声突然尖啸起来。
陆昭望着病人突然剧烈起伏的胸口,指尖按住他的手腕——脉搏快得离谱。
他知道不能再逼了,可最后那句话像根刺,扎得他心脏生疼。
“没事了,赵师傅。”他摘下自己的怀表,放在病人手心里,“这是我爸爸的,他说真相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
金属表壳贴着病人掌心的温度,陆昭看见他的手指慢慢蜷起来,把怀表裹进手心里。
窗外的麻雀扑棱棱飞走了,阳光透过玻璃,照在病人脸上。
陆昭退出病房时,听见身后传来极轻的响动。
他回头,看见赵师傅正用没被约束的左手,在床单上画着什么。
凑近一看,是歪歪扭扭的两个字:
“救……我。”
走廊里,小刘抱着一摞病历本站着。
她的眼睛肿得像两颗红桃,却朝陆昭笑了笑:“b3的门禁卡,在护士长办公室第三个抽屉。”她把卡片塞进他掌心,“密码是……是我女儿的生日,618。”
陆昭捏着门禁卡,金属边缘硌得掌心生疼。
他想起沈清刚才发来的消息:“监察组还有十分钟到。”想起老周在后巷说的话:“地下三层的实验室,墙里埋着隔音棉。”想起张叔的酱牛肉还在保温桶里,散发着五香的香气。
“去把赵师傅的约束带解开。”他对小刘说,“用温水给他擦把脸,他儿子昨天说……他最爱干净了。”
小刘点头,转身时白大褂的衣角扫过地面。
陆昭望着她的背影,突然想起楼梯间里她哭着说的话:“十年了,终于有人来敲门了。”现在门开了,可门后藏着的,是七十三个被锁在实验里的灵魂。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微型摄像机,里面存着赵师傅的录音、Zm - 9的标签,还有张叔颤抖的证词。
手机在这时震动,沈清的消息跳出来:“韩明远的私人飞机从郊区机场起飞,目的地未知。”
陆昭的手指在屏幕上悬了三秒,最终按下回复:“我在地下三层等他。”
403病房的门虚掩着,从门缝里漏出若有若无的哼鸣。
陆昭凑近一听,是赵师傅在唱歌,跑调跑得厉害,却能听出是《明天会更好》。
他深吸一口气,把门禁卡插进裤袋最里层。
地下三层的台阶在等他,b3的铁门在等他,那些被药物泡软的记忆,也在等他。
而他要做的,是成为那把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