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公寓里,陆昭坐在电脑前。
他摘下耳机,手指抵着太阳穴,刚才反复拖动录音进度条时手指有些微麻——那道当年的合作很愉快的男声,已经在耳边响了第七遍。
哥,我带了冰美式。
敲门声响起时,陆昭才惊觉窗外的天已经泛起鱼肚白。
他按下暂停键,起身开门,小赵抱着一摞文件挤进来,腋下还夹着两杯咖啡。
凌晨三点发消息说要碰录音,我猜你肯定没睡。小赵把文件甩在茶几上,刚从技术科出来,他们说这段通话时间卡在11·23案结案后第三天。
陆昭重新戴上耳机,鼠标光标悬在合作很愉快的时间节点上。
十年前的记忆突然涌上来:父亲葬礼那天,他躲在灵堂角落,听见几个穿制服的人低声说凶手抓到了,陆队可以安息。
那时他攥着父亲的工作笔记,纸页边缘被泪水泡得发皱,却怎么也翻不到关键线索。
你看这里。小赵俯身在键盘上敲了几下,屏幕弹出时间轴对比图,结案报告写着证据链完整,嫌疑人认罪,但通话里韩明远说老陈,那批货下个月到他手指重重戳在字上,结合审判者给的资金流水,那批货根本不是慈善物资,是境外来的违禁品。
陆昭想起上周在停尸房,法医指着碎尸案受害者胃里残留的蓝色药片:新型致幻剂,原料来自东南亚。原来十年前的结案,不过是两个恶魔分赃的庆功宴。
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
沈清的名字跳出来时,陆昭顿了顿——她向来只在工作日白天联系,此刻屏幕显示5:17,显然有急事。
我在法院档案室。沈清的声音带着纸张的沙沙声,十年前有起故意杀人案,被告是韩明远的大学同窗周立强。
当时的关键证人......她停顿了一下,陆昭听见她翻页的声音突然急促,是陈国栋。
陆昭的呼吸一重。
他抓过茶几上的笔记本,笔杆在纸面压出深痕:周立强是不是11·23案最初的嫌疑人?
刚调阅了当年的刑侦日志。沈清的语速加快,11·23案前三个月,周立强因盗窃医疗设备被传讯,笔录里提到明远说医院仓库有批好东西——而韩明远当时是那家医院的实习医生。
电话那头传来金属碰撞声,应该是沈清在收拾文件:我已经联系了当年的主审法官,他说周立强的认罪书有修改痕迹。
陆昭,陈国栋在做伪证。
挂掉电话时,陆昭的掌心全是汗。
他看向小赵,对方正盯着电脑屏幕,喉结上下滚动:哥,我去查周立强的服刑记录。
不用。陆昭突然扯过沙发上的外套,先办另一件事。他指了指茶几上的录音笔,陈国栋每天早上七点去蓝山会所打高尔夫,我需要他亲口说点什么。
蓝山会所
陆昭站在喷泉池边,看着穿藏青西装的男人从黑色奥迪里出来。
陈国栋今天系了条墨绿领带,和他办公桌上那张与市长的合影里一模一样——那是三天前小赵潜入市政法委偷拍的。
陈主任早。陆昭迎着晨雾走过去,手里的高尔夫球包带在指间绕了两圈。
陈国栋的脚步顿了顿,镜片后的眼睛眯成一条缝:陆先生?
上周在慈善晚会上见过。陆昭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听说您常来这儿,我刚办了会员。他指了指远处的球道,不介意搭个伴?
前九洞陈国栋打得很稳,白球精准落进球洞时,他甚至开了句玩笑:陆先生这球技,不像刚学的。
陪病人打过几次。陆昭弯腰捡球,余光瞥见陈国栋的手指在球杆上无意识摩挲——这是他在心理诊室见过的焦虑动作,心理医生嘛,总得找点共同话题。他直起身子,故意把话题往十年前引,对了,上次在局里翻旧案卷,看到11·23案的照片......
陈国栋的球杆一声掉在地上。
他弯腰去捡,耳尖却红得反常:那些案子早结了。
可我总觉得奇怪。陆昭把球放在 tee 上,球杆挥出时故意放慢动作,当年的嫌疑人周立强,怎么会突然认罪?他侧头看向陈国栋,听说陈主任当时是关键证人?
远处传来水鸟的叫声。
陈国栋的喉结动了动,镜片后的瞳孔剧烈收缩。
陆昭看着他的手指攥紧球杆,突然开口:有些事,还是别挖得太深。
这句话像根冰锥,又像是在警告。
他弯腰调整球的位置,藏在袖口的录音笔轻轻震动——已经录下了。
我还有事。陈国栋突然扯松领带,球包都没拿就往会所走。
陆昭望着他踉跄的背影,听见自己心跳如鼓。
十年了,这是第一个敢在他面前提别挖太深的人,也是第一个露出马脚的。
下午三点,警局档案室。
小赵的白衬衫后背全湿了,他蹲在积灰的档案架前,手里的牛皮纸袋边缘被翻得卷了边:哥,找到了!
陆昭接过那份未归档的审讯记录,纸页边缘有火烧过的焦痕,显然被人试图销毁过。
最末一页的签名栏里,陈国栋三个字力透纸背:韩明远,处理掉那个麻烦人物。麻烦人物的名字上,盖着审判者的曾用名。
他不仅陷害审判者,还想掩盖关系网。陆昭的声音低得像耳语。
傍晚六点,沈清的律师事务所。
她把一摞证据复印件拍在检察官面前时,窗外的晚霞正透过窗户,在文件上投下血色霞光:这是陈国栋参与伪证、收受贿赂的初步证据,我要求立即对他提起职务犯罪调查。
检察官推了推眼镜,在周立强案的庭审记录上停留:我会连夜整理材料。
陆昭站在落地窗前,看着沈清的身影在办公室里来回走动。
他摸出手机,按下那个存了三个月的号码——审判者的电话始终显示未知来电,此刻却在掌心震动得发烫。
你的清白,我拿回来了。陆昭望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流,晚风掀起他的衣角。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有十秒,才传来沙哑的男声:接下来,轮到你了。
忙音响起时,陆昭的目光落在律所楼下的黑色轿车上。
驾驶座上的男人戴着鸭舌帽,正对着他的方向点了点头。
那顶帽子下的左脸旧疤,在暮色中若隐若现。
深夜十点,市政法委家属楼。
陈国栋坐在书房的真皮沙发上,面前摊着被翻乱的相册。
最上面那张是他和韩明远的合影,摄于十年前的慈善晚宴——那时韩明远还没创办基金会,西装袖口还带着线头。
手机在茶几上震动,他看了眼来电显示,按下接听键:
检方明天传唤你。韩明远的声音像浸在冰水里,记住,你是无辜的。
陈国栋放下手机,手指划过相册边缘。
他站起身,对着落地镜整理领带,镜子里的人扯出个冷笑:我当然无辜。
窗外的月光透过纱窗,在他脚边投下一片银白。
茶几上的存折微微翘起一角,露出里面夹着的泛黄照片——那是十年前的11·23案现场,鲜血在地面写着我是被陷害的,字迹与审判者的笔记重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