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双面迷局
数据成功发送后的第二天，学院内的气氛变得更加微妙。阳光勉强穿透连日的阴云，在湿润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那层无形隔阂。每个人似乎都各怀心事，言行举止间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谨慎。
孙炜感觉自己就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橡皮筋，随时可能崩断。
昨夜他几乎彻夜未眠，一闭眼就是魏谦冰冷的眼神、赵铭莫测的笑容，以及苏杭手中那把闪着寒光的柳叶刀。他知道自己已经踏上了无法回头的钢丝，两侧皆是深渊。
一方面，他必须扮演好那个被林晓和苏杭“教育”后，心怀愧疚、努力表现的回头浪子；另一方面，他又要承受赵铭无时无刻不在的、如同毒蛇般阴冷的审视。
早餐时间，他在食堂再次“偶遇”了赵铭。赵铭端着餐盘，很自然地坐到了他对面，脸上依旧是那副令人如沐春风的温和笑容。
“孙炜，看起来气色好多了。怎么样，想通了？”赵铭的声音不高，恰好能被孙炜听清，又不会引起邻桌的注意。
孙炜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努力压下心头的悸动，按照林晓事先交代的“剧本”，露出一丝带着疲惫和释然的苦笑：“嗯，想通了。之前是我不对，太急功近利了。林主厨和苏老师说得对，根基不稳，爬得再高也会摔下来。以后……我会踏踏实实训练的。”
他这番话，听起来完全是一个幡然醒悟的学员该有的态度。
赵铭点了点头，表示赞许，但镜片后的目光却像探针一样，细细扫描着孙炜脸上的每一丝细微表情。“能想通就好。不过……”他话锋一转，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关切，“有时候，现实的出路也很重要。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林主厨他们那样，为了理想不顾一切。我们总得为自己打算，你说对吗？”
这看似随意的附和，却是在不动声色地重新撩拨孙炜心中那根关于“现实”的弦。孙炜心中警铃大作，他知道赵铭并没有完全相信他的“转变”，这是在试探他是否真的放弃了之前的念头。
“学长说得对。”孙炜低下头，用筷子拨弄着盘里的食物，语气显得有些沉闷和认命，“但现在……先学好本事再说吧。其他的，暂时不敢想了。”
他表现出一种受挫后的消极和回避，这反而比激烈的表态更符合一个刚被严厉批评、内心仍有纠结的年轻人的心态。
赵铭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聊起了上午课程的一些内容，仿佛刚才那段对话只是随口的关心。但孙炜能感觉到，那看似温和的目光，始终如同附骨之疽，没有真正离开过他。
这种无处不在的试探和压力，让孙炜几乎喘不过气。午间休息时，他独自一人溜到后院那处偏僻的、曾经用来堆放杂物的角落，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息，试图平复狂乱的心跳。他需要片刻的喘息，远离那些让他窒息的目光。
然而，他刚放松下来没多久，一个轻微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孙炜浑身一僵，猛地回头，只见石磊不知何时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半个没吃完的馒头，正有些好奇又茫然地看着他。
“孙炜师兄，”石磊抽了抽鼻子，歪着头，用他那种特有的、不带任何掩饰的语气说道，“你身上的味道……好乱。有害怕，有……说谎的味道，还有……昨天分析室里的，电脑和纸的味道。”
孙炜的血液瞬间冷了下来。石磊那近乎野兽般的直觉和嗅觉，总能一针见血地刺破伪装！他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却发现自己任何言语在石磊那清澈而直接的目光下都显得苍白无力。
“我……我没有……”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石磊却没有追问，只是眨了眨眼，咬了一口馒头，含糊地说：“苏老师说，味道乱的时候，要静心。”说完，他也不再理会孙炜，自顾自地转身走开了，留下孙炜一个人僵在原地，冷汗浸湿了内里的衣衫。
石磊的话像一把钥匙，无意间撬动了孙炜内心最深处的不安。他意识到，自己不仅在赵铭面前演戏，也在林晓和苏杭的监控之下，甚至可能连石磊这样的“局外人”都能感受到他的异常。这种被多方注视、无所遁形的感觉，几乎要将他逼疯。
下午是苏杭的实践课。今天的内容是精准控温下的糖艺制作，极其考验耐心和手感。孙炜心神不宁，操作自然频频失误。熬糖时火候稍过，原本晶莹剔透的糖浆瞬间泛起焦黄，散发出淡淡的苦味。
苏杭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冰冷的眼睛扫了一眼失败的糖浆，然后又看向孙炜。那目光中没有责备，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沉寂，让孙炜感觉自己的所有心思都被看了个通透。
“心不静，手就不稳。”苏杭嘶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如同寒风吹过，“杂质进去了，味道就变了。”
这话语意有所指，孙炜的手猛地一颤，差点打翻手边的工具。他不敢看苏杭，只能死死地盯着那锅失败的糖浆，仿佛看到了自己此刻混乱不堪的内心。
就在这时，赵铭走了过来，他刚刚完美地完成了一个造型复杂的糖丝拉花，引来周围学员一阵低低的赞叹。他来到孙炜身边，看了一眼那锅焦糖，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惋惜。
“可惜了。熬糖就是这样，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他语气温和，然后自然地拿起孙炜放在台子上的水杯——那是孙炜习惯放在固定位置的一个普通陶瓷杯，“火候急了，心火也太旺了。喝点水，降降火，重新来过。”
他像是随口指点，又像是无意间的关心，拿起杯子递给孙炜。这个动作看似平常，但在孙炜眼中，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压迫感。赵铭的手指在杯壁上停留了片刻，才缓缓松开。
孙炜接过杯子，指尖触及杯壁时，似乎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于陶瓷本身的冰凉触感，转瞬即逝。他心中猛地一沉，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赵铭是不是在他的杯子上做了手脚？安装了微型窃听器？还是……别的什么？
他不敢声张，甚至不敢仔细查看，只能强迫自己喝了一口水，那水冰凉，却无法浇灭他心头燃起的恐惧火焰。赵铭的试探，已经不再局限于言语，开始转向更具体、更难以防范的行动。
接下来的时间，孙炜如同行尸走肉，勉强完成了课程。他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不确定性，赵铭温和的笑容，苏杭冰冷的注视，甚至石磊懵懂的话语，都仿佛编织成了一张巨大而无形的网，将他牢牢困在中央。
傍晚，他终于熬到了下课，几乎是逃也似的回到了宿舍。他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剧烈地喘息着。他拿出那个水杯，在灯光下仔细查看，杯壁光滑，看不出任何异常。但他心中的疑虑却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
他该怎么办？告诉林晓？但如果这只是他的错觉，会不会打草惊蛇，破坏整个计划？如果不告诉，万一赵铭真的在他的物品上动了手脚，他的一举一动岂不是完全暴露在对方的监视之下？
就在他心乱如麻，拿着水杯不知所措之际，他口袋里的那只预付费手机，突然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这不是约定的联络时间！
孙炜的心跳骤停了一拍。他颤抖着掏出手机，屏幕上没有显示号码，只有一条来自未知联系人的简短信息：
「杯子，留着。下次联络，听它指示。」
信息在显示三秒后，自动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孙炜如遭雷击，僵在原地，手中的陶瓷杯仿佛瞬间变成了一个散发着致命寒意的冰窟，让他从指尖一直凉到了心底。
赵铭不仅确认了他的“价值”，更以一种不容抗拒的方式，将一条无形的锁链，牢牢拴在了他的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