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的余波如同阴云般笼罩着军营。伤兵营里依旧忙碌，但不再是抢救生命的争分夺秒，而是转向了更为漫长的恢复期护理。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血腥味，以及伤员们压抑的呻吟。
温晚晴几乎是住在了伤兵营。她每天忙着检查伤口、换药、调整方子，指导辅兵们如何更好地护理重伤员，防止并发症的发生。她的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眼下的乌青清晰可见，但那双眼睛里的光芒却从未熄灭。
凌绝送来的食盒成了每晚的惯例。菜色每天变换，但总有一碗温补的汤，和那张写着“辛苦”二字的纸条。温晚晴从未回应过，只是默默吃完，然后将纸条小心地收好。这成了两人之间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一种无声的交流。
军营里的士兵们看她的眼神，已经从最初的好奇、怀疑，变成了如今的由衷敬佩和感激。她走过时，总能听到压低声音的“温大夫”和充满善意的问候。甚至有一次，一个伤势稍轻的小兵偷偷塞给她一个用草编的粗糙蚂蚱，结结巴巴地说谢谢她救了他同乡的命。温晚晴拿着那只丑丑的蚂蚱，心里酸酸胀胀的。
这天，她正在给一个伤口感染发烧的士兵行针退热，刘医官忧心忡忡地找到她。
“温大夫，库存的金疮药和止血散快见底了。”刘医官搓着手，眉头紧锁，“上次大战消耗太大，朝廷的补给迟迟不到，城里药铺的存货也被我们买得差不多了。这要是再来一波伤员，可就真抓瞎了！”
温晚晴的心沉了下去。药材短缺，这在战时是足以致命的问题。没有药，再高明的医术也无力回天。
“还能支撑多久？”她冷静地问。
“省着用，最多三五天。”刘医官叹了口气，“主要是几味主药断了，比如三七、白芨、地榆，这些止血生肌的效果最好，替代的药材效果差很多。”
温晚晴沉吟片刻。她记得系统知识里似乎有一些偏方，或许能用本地常见的药材替代或者增强效果。
“刘医官，你把现在还能找到的所有药材清单给我一份，越详细越好。”温晚晴说道，“我再想想办法。”
刘医官连忙去办。
温晚晴拿着长长的药材清单，把自己关进了药房。她对着清单，结合系统浩如烟海却时常需要触发才能细读的医药知识，苦苦思索。
时间一点点过去，她尝试了多种组合，研磨、调配、实验……失败了无数次，弄得自己灰头土脸。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的时候，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她想起以前似乎在哪本杂书上看到过，某种常见野草的根茎捣碎后，混合蛋清和某种矿物粉，具有不错的止血效果！而那种野草，在边关的山坡上随处可见！那种矿物粉，好像就是……
她猛地冲出药房，抓住一个路过的辅兵急切地问：“知不知道哪里有石灰？或者那种白色的，能烧出来的石头粉？”
辅兵被她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说：“后……后山烧陶的窑厂那边好像有……”
“快！带我去找！再多叫几个人，去山坡上挖这种草的根！”温晚晴随手画了一种常见野草的图样，语气急促却带着兴奋。
众人虽然不明所以，但出于对温大夫的信任，立刻分头行动。
很快，温晚晴要的东西被找来了。她再次扎进药房，按照模糊的记忆和系统的细微提示进行调配。经过几次比例调整，她终于得到了一种灰白色的、略带刺鼻气味的药膏。
她小心翼翼地用兔子做了实验（对不起兔兔），发现止血效果竟然出乎意料的好！虽然比不上正宗的三七粉，但绝对比现在库存的那些替代品强得多！
“成功了！”温晚晴看着那罐其貌不扬的药膏，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她立刻将配方和制作方法教给了刘医官和辅兵们。消息很快传开，军营里能动的人都被发动起来，挖草根的挖草根，烧石灰的烧石灰，捣药的捣药……整个军营仿佛变成了一个大型制药作坊。
短短两天时间，一大批应急的止血药膏就被制作出来，虽然看起来粗糙，但解了燃眉之急。
刘医官捧着那药膏，老泪纵横：“天不绝我大军啊！温大夫，您又立了大功了！”
温晚晴看着大家忙碌而充满希望的身影，疲惫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这种依靠集体力量克服困难的感觉，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充实。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新的问题又接踵而至。
伤员中开始出现诡异的症状。一些人高烧不退，胡言乱语，伤口迅速恶化流脓，散发出恶臭，用尽各种办法都效果甚微，接连有几个重伤员就这样在痛苦中死去。
军医们束手无策，刘医官急得嘴角起泡，这种诡异的病情他们从未见过。
“是瘟疫吗？”有人恐惧地猜测。
恐慌的情绪开始在伤兵营蔓延。
温晚晴的心也提了起来。她仔细检查了那些病人的症状，发现伤口感染的情况极其严重，远超普通的金创感染。她意识到，这可能是某种特殊细菌造成的，很可能和北狄使用的武器或者环境有关。
现有的药物根本无效。
她再次求助于系统。系统经过分析，提示可能需要一种强效的抗菌药剂，但其中几味主药这个世界根本没有。
难道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人死去？
温晚晴不甘心。她日夜不停地翻阅系统能提供的有限资料，尝试各种已知的抗菌草药组合。她甚至冒险用自己之前收集的、药性不明的本地植物进行实验。
几天下来，她几乎不眠不休，人都瘦了一圈，眼睛布满血丝，但进展甚微。
凌绝来看过一次伤兵营的情况，他的脸色也很凝重。看到温晚晴憔悴不堪的样子，他的眉头蹙得更紧，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吩咐手下尽力满足温大夫的一切需求。
这天夜里，温晚晴又一次实验失败，看着又一个伤员在痛苦中停止呼吸，她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和绝望。她蹲在药房外的角落里，把脸埋在膝盖里，肩膀微微颤抖。她救不了他们……她以为自己有了系统的帮助就很厉害，可到头来……
就在她几乎要被自责和疲惫压垮的时候，一件还带着体温的披风轻轻落在了她的肩上。
温晚晴猛地抬起头。
凌绝不知何时站在她面前，月光勾勒出他冷硬的侧脸轮廓，但他的眼神在夜色中却显得有些不同，少了几分平日的冰冷，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尽力即可。”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不必苛责自己。”
他的语气依旧平淡，但这句话却像一股暖流，瞬间冲垮了温晚晴强撑的防线。
她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声音哽咽：“可是我答应过要救他们的……我答应过的……”
她像个迷路的孩子，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流露出自己的脆弱和无助。
凌绝看着她泪流满面的样子，沉默了片刻。他似乎不太擅长应对这种场面，身体显得有些僵硬。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极其生硬地、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这个动作对他来说，可能已经是极限的安慰。
温晚晴感受到肩膀上那略带笨拙却有力的触碰，哭声渐渐小了下去。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我会找到办法的。”她吸了吸鼻子，用力擦掉眼泪，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起来，“我一定会的。”
凌绝收回手，点了点头：“需要什么，直接来找我。”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玄色的披风在夜风中扬起一个利落的弧度。
温晚晴看着他的背影，握紧了拳头。是的，她不能放弃。她还有系统，还有这个时代的草药知识，她一定能找到办法！
她重新振作精神，回到药房。她换了一个思路，不再执着于寻找完全替代的抗菌药，而是尝试利用现有药材，配置一种能够极大增强人体自身免疫力、激发潜能来对抗感染的方子。这很冒险，但对那些垂死的伤员来说，或许是最后一搏。
她结合了数种大补元气、扶正祛邪的猛药，又加入了一些安神镇痛的成分，减轻病人的痛苦。
药熬好后，她亲自给病情最重的几个伤员喂了下去。
接下来是焦灼的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伤员的呼吸时而急促，时而微弱，体温高得吓人。
温晚晴守在一旁，寸步不离，不停地为他们擦拭降温，行针疏导药力。
一夜过去。
当天边泛起第一缕晨光时，那个伤势最重、原本已经被刘医官判定无力回天的老兵，竟然缓缓睁开了眼睛！虽然依旧虚弱，但高烧竟然退了一些，浑浊的眼神也恢复了一丝清明！
“水……”他发出微弱的声音。
守在一旁的辅兵惊喜地叫出声来！
成功了！温晚晴的心猛地落地，巨大的喜悦和疲惫同时袭来，她腿一软，差点栽倒在地，幸好扶住了旁边的柱子。
接下来几天，她根据每个伤员的情况微调方子，配合金针治疗。虽然并非所有人都能救回来，但死亡率大大降低，越来越多的人挺过了鬼门关。
伤兵营的疫情终于被控制住了。
温晚晴再次成为了全军口中的“活菩萨”。她的声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当她终于能停下来好好休息一下时，她发现自己院子里的桌子上，又多了一个食盒。
这次食盒旁边，还放着一个细长的木盒。
她打开木盒，里面竟然是一支品相极佳的老山参，须发俱全，一看就价值不菲。参下面压着的纸条上，依旧是那力透纸背的两个字：
“辛苦。”
温晚晴看着那支老山参，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犒劳了。这支参太过珍贵，更像是一种……认可和重视。
系统，她轻声呼唤。
【目标人物凌绝对宿主好感度：48\/100】
离五十点大关只差两点。这一次，涨了整整十三点。
温晚晴没有感到欣喜若狂，反而有一种沉甸甸的感觉。这好感度里，包含了太多东西：对她医术的依赖，对她解决麻烦能力的欣赏，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关怀？
她越来越看不懂那个男人了。
就在军营上下刚刚松下一口气的时候，前线侦察兵带回来了一个惊人的坏消息。
北狄大军正在秘密调动，似乎酝酿着一次规模空前的总攻！而且，他们很可能动用了一种极为可怕的武器——一种能投掷巨大火球、声如霹雳的攻城器械！据说那种火球落地即燃，水泼不灭，能轻易焚毁营寨和士兵。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让刚刚经历苦战、伤亡惨重、物资短缺的周军雪上加霜。军营里弥漫着一种绝望的气氛。如果消息属实，以他们现在的情况，根本不可能抵挡得住那种可怕的进攻。
中军大帐内，灯火再次彻夜未熄。将领们的争论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激烈，但更多的是无力和悲观。
“将军！撤吧！暂避锋芒！硬守下去，兄弟们都要死光了！”
“往哪里撤？身后就是百姓！我们退了，北狄铁蹄长驱直入，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那鬼火炮怎么挡？拿什么挡？”
凌绝坐在主位，面沉如水，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一言不发。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般笼罩着他。
温晚晴站在帐外，听着里面传来的争论，心情也沉重到了极点。总攻？火炮？这个世界居然已经有这么超前的武器了吗？她一个医生，面对这种战争机器，又能做什么？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信使院，看着窗外阴沉的天空，第一次对任务感到了迷茫。好感度还没刷够，难道就要和任务目标一起葬身火海了？
不！不行！她好不容易走到今天，救了那么多人，好感度都48了！她不能死在这里！
可是，她能怎么办？
火炮……火……
她猛地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水泼不灭的火？那是什么？难道是……类似于石油或者沥青之类的东西？
如果是这样……或许……或许有办法！
她立刻冲出门，找到张奎，急切地问：“张队正，你见过或者听说过那种北狄的火炮吗？那火到底是什么样的？真的水泼不灭？”
张奎被问得一愣，努力回想了一下：“末将也没亲眼见过，只是听探子描述，说那火粘稠如油，黑烟滚滚，确实水泼上去反而烧得更旺，只能用沙土去掩埋，但战场上哪来那么多沙土……”
粘稠如油！水泼不灭！
温晚晴的心脏狂跳起来！听起来极像是天然原油或者沥青燃烧的特性！
如果是这样……她知道一种东西，或许能克制！
“快！带我去后山！找那种黑色的、油腻腻的石头！或者冒出奇怪臭味的泉水！”温晚晴抓住张奎的胳膊，语气激动。
张奎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刻带了一队人，跟着温晚晴往后山跑。
温晚晴根据系统知识里关于矿物和地质的零星记载，仔细搜寻。终于，在一处偏僻的山坳里，他们发现了一片渗出黑色粘稠油渍的地面，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硫磺和石油混合的味道！
“就是这里！快！挖！把这些黑色的油泥装起来！越多越好！”温晚晴兴奋地大喊。
士兵们虽然觉得这黑乎乎臭烘烘的东西很恶心，但还是依言照做。
温晚晴又让人去找大量的石灰、硫磺以及一些其他的配料。
回到军营，她再次把自己关了起来。她回忆着以前看过的纪录片和模糊的知识，尝试配置一种原始的、针对油性火灾的灭火剂。主要原理是利用某些化学物质与油脂反应，产生泡沫或覆盖层，隔绝空气。
过程同样艰难，充满了失败和爆炸的风险小规模的。但温晚晴已经顾不上了。
几天后，当北狄大军果然浩浩荡荡兵临城下，并且推出了十几架模样古怪、如同巨大投石机般的“鬼火炮”时，周军将士面如死灰，绝望的气氛达到了顶点。
凌绝站在了望台上，看着远处那密密麻麻的敌军和狰狞的火炮，眼神冰冷如铁，握紧了手中的剑。他已下令死战，但心中也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就在这时，温晚晴带着一队士兵，推着几十个大木桶和无数个陶罐，气喘吁吁地跑上了城墙。
“将军！把这些东西分下去！用陶罐装好！等他们的火球打过来，就用这个砸过去！或者用布蘸满了扔到火里！快！”温晚晴脸上黑一道白一道，衣裙脏污不堪，但眼睛却亮得惊人。
凌绝猛地转头看向她，眼中闪过一丝惊愕。
“这是什么？”他沉声问。
“灭火的东西！或许能有用！快没时间了！”温晚晴急道。
凌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任何犹豫，立刻下令：“照她说的做！快！”
士兵们虽然疑惑，但还是迅速行动起来。
就在这时，北狄阵中响起了沉闷的号角声！
巨大的火炮被点燃，一颗颗裹着烈焰、拖着黑烟的恐怖火球，如同陨石般朝着周军城墙呼啸而来！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扔！”温晚晴尖声喊道！
守在城墙边的士兵们奋力将手中的陶罐朝着飞来的火球或者火球即将落下的地方砸去！
陶罐碎裂，里面灰白色的、粘稠的浆液四溅开来！
奇迹发生了！
那些原本水泼不灭、越烧越旺的烈焰，在接触到这些浆液后，竟然真的像是被扼住了喉咙，火势肉眼可见地变小，冒出的黑烟也变得稀薄！虽然不能瞬间完全扑灭，但威力大减，再也无法形成蔓延的火海！
有效！真的有效！
城墙上的周军将士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老天爷！火变小了！”
“温大夫的神水有用！”
“兄弟们！砸啊！用温大夫的神水砸死他们！”
士气瞬间大振！
凌绝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猛地转头看向身边的温晚晴。
她正紧张地盯着战场，双手紧紧攥着拳头，嘴唇抿得发白，侧脸在火光映照下显得异常清晰和坚定。
他的胸腔里，某种沉寂已久的东西，似乎被重重地撞击了一下。
他猛地抽出长剑，指向城下，声音如同冰裂，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激昂：“将士们！杀！”
主帅一声令下，周军如同猛虎下山，朝着因为火炮失效而陷入混乱的北狄大军冲杀过去！
一场惨烈但充满希望的白刃战，就此展开。
温晚晴被护卫着退到了安全地带。她看着城墙上下惨烈的厮杀，听着震耳欲聋的喊杀声，浑身都在颤抖。她做到了！她真的做到了！她改变了战局！
不知过了多久，厮杀声渐渐平息。北狄的进攻再次被击退，而且因为他们赖以成名的火炮失效，士气大跌，损失远比周军惨重。
夕阳如血，映照着满是硝烟和尸体的战场。
温晚晴站在城墙上，看着士兵们清理战场，救助伤员，心中百感交集。
凌绝朝着她走来。他的玄甲上沾满了血污和烟尘，脸上带着疲惫，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寒夜中最亮的星辰。
他走到她面前，停下脚步。两人之间隔着一步的距离，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和硝烟的味道。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那目光深沉、复杂，带着审视，带着探究，但更多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几乎要将人灼伤的专注和……某种难以定义的震动。
温晚晴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低下了头。
良久，她听到他低沉而清晰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温小婉。”
他第一次如此正式地叫她的名字。
“你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