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边疆后的第一场降雪,就这么悄然而至。
雪是天黑后大约九点多开始下的,那会儿李世英坐在木桌旁继续组装着矿石收音机,下午郭保生帮章进兴烙了些麻将图案,章进兴又继续接着干。
至于郭保生,他也坐在地火盆旁边,在那里用刨子刨着木板,哈萨克小伙子穆先白没有在仓库那里玩扑克牌,他这些天被贴纸条、钻桌子输得太厉害,便决定遵从老谢的建议,歇歇手转转运。
至于什么是运气,他也不大懂。哈萨克族信仰的宗教也是有阿訇的,但本大队的那个阿訇一点儿尊严都没有,因为去年的时候夏天连续不下雨,老阿訇觉得这怕是要干旱了,便组织本族社员去河边求雨。
仪式还没开始,就被张全义跟桑木江领着其他社员给阻止了,怒斥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搞封建迷信那一套?
李世英为什么要来宁远县?就是因为这片土地不旱不涝,从来没有蝗虫灾害,简直是一块好地方。
而老阿訇的权威是如何被族人抛弃了呢?张全义打断仪式后就表示,天气预报说了,最多三天就要下雨,大家都要相信科学!
果然两天后就下了一场雨,去年也不是旱天,地里的庄稼收成很好,天山上的牧场也没有受到影响。
所以关于运气这件事,穆先白也没有找阿訇去咨询,他倒是很认真地发问,但却得到了五花八门的答案。
老谢觉得运气就是宿命,章进兴觉得运气是一种偶然,郭保生认为运气就是运气,如果你努力了,那么总能改变一些人生。
李世英觉得运气就是人们潜意识里对好事发生的一种期望概率,并将对未来发生事情的期望或者失望认定为运气。
“哦~呀~克囊斯给!”
穆先白听得一头雾水,发出了哈萨克式的感叹:“哎你们这些汉人嘛,说话嘛一~丁点儿都不是话。撒是运气嘛?怎么转好运嘛?”
几个人顿时哈哈大笑了起来,实在是这种玄学的话题,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答案,而这也正体现出了华夏汉文明的博大精深。
对此穆先白大受震撼,他是真心不理解啊。
于是章进兴告诉了他一个转运的方法:“你拿皮子把这些刷了清漆晾干的麻将牌嘛,都仔细擦一遍,运气自然就来了!”
穆先白将信将疑,但还是认真地用一块野兔皮擦拭着已经做好的麻将牌,章进兴笑得格外鸡贼,他是扬州人,麻将的前身马吊就起源于扬州,所以扬州人怎么能不会打麻将呢?
当然再过二十多年,他就不能算是扬州人,而要算是泰州人了。至于李世英,他现在也算是许昌人,再过个十来年,他跟老谢就不能说是同乡了,因为老家也被划了出去。
穆先白打牌经常输,原因其实也很简单,这个哈萨克小伙子脸上藏不住事,拿到好牌就眉开眼笑,拿到坏牌就唉声叹气,跟他一起玩上几次,谁都看出来了。
章进兴原本想要偷懒,但也算是歪打正着,因为穆先白真的信了他的鬼话,就那么老老实实地坐着,用野兔皮打磨着麻将牌,就这么安静地坐了一晚上。
郭保生起身上厕所,刚推开门便震惊地大吼:“妈哟,啥时候下雪了啊?”
几个汉人都扭头看,然后纷纷跑了出来,因为整个院子都变成了一片雪白,昏黄的灯光从小屋透过来,就看见比大拇指甲盖还要大的雪花纷纷洒洒地落着。
李世英在地上一摸,这雪居然快一公分厚了,下得悄无声息,他连忙提着个破桶,去草棚那里装了些木炭提进了屋。
这些天张全义组织社员烧炭,每家每户都分到了一些,李世英这里也分到了,都堆在草棚下面的。
郭保生小跑着,把仓库里凑在一起玩的人都喊了出来,不少人都站在雪地里惊叹,因为当真是人生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雪。
穆先白仍旧坐在地火盆旁边用野兔皮摩擦着麻将牌,要是以往,他早就跑出去跟朋友们一起蹦蹦跳跳的,但现在?
“哎不就是一场雪嘛?激动成撒样子了嘛?”
一股边疆土着的自豪感油然而生,于是穆先白稳坐如泰山。
在雪地里笑闹了好一阵子,张全义也站在仓库门口,嘴里叼着烟,摸了摸鼻子。他大概知道为啥这些年轻人,也包括一些社员这么兴奋了,因为明天可以不用出工了。
这些天为了烧炭,他组织人手在野地里挖土堆窑、组织人手锯断木头劈砍为木柴,每个人至少每天都要出半天工,干得还都是强苦力活儿,说实话比炸树开荒还要累呢。
李世英在院子里走了小半圈,冷的受不了,便跑回了小屋,发愁今晚上估计又要被冻醒了,他决定等雪停了就去买一床厚实的棉褥子回来。
原本他的计划,是将六大队那两台矿石收音机做好了送过去,拿到钱顺便就在六大队买褥子的,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让他的计划泡了汤。
没办法,他现在实在太穷了,因为知道老家的大队干部都是混帐玩意儿,为了让大哥好办事,他把来到边疆之后赚的钱几乎都寄了回去。
所以买褥子还得先挪用从郭保生那里借的钱,这让李世英很有些尴尬,只能期盼着他那守株待兔式的销售果真能够赚些小钱吧。
在雪地里闹够了的郭保生跺着脚小跑了回来,看到章进兴已经回来了,连忙关上门,凑到桌子前,笑嘻嘻地说:“喝一口?”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又掏出一包炸熟的花生米,得意地放在了桌子上,说:“上午去四大队那里弄来的,四川人不是会灌香肠么?这是羊肉肠,可以吃的!”
后半句话他是对穆先白说的,穆先白凑近闻了闻,点了点头。
李世英起身去拿酒,老谢又推门进来了,他跑去食堂那里切了一盘马肠子,这是哈萨克牧民过冬时的必备,是老谢从下山的哈萨克社员那里买来的。
章进兴站起身来:“我看看我那里有什么吃的。”却被老谢一把按了回去:“这就够啦,喝酒的重点是喝,不是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