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法殿两位气息沉凝、身着玄色法袍的内门长老,如同两尊冰冷的石像,无声地出现在林小凡面前。他们的目光扫过林小凡苍白的脸、浴血的青衫,以及那柄重新被粗布缠绕、拄于地面的枯荣古剑,最后落在他背后那截沉黯的青铜残鞘上,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与探究。
“林小凡,奉宗主法旨,带你去洗剑池。”为首的长老声音平板无波,不带丝毫情绪,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有劳长老。”林小凡微微躬身,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后的沙哑。
张铁牛和李小鱼满脸担忧,欲言又止。林小凡朝他们递去一个安抚的眼神,轻轻摇头。青木婆婆不知何时已来到近前,看着林小凡,浑浊的老眼中带着复杂的情绪,有后怕,有欣慰,也有一丝深深的忧虑。她将一个温润的玉瓶塞进林小凡手中,低声道:“凝心丹,固本培元。洗剑池非善地,谨守心神,莫要被那枯寂之意磨灭了心气,也…莫要再被那寂灭杀意反噬。”
“谢婆婆。”林小凡握紧玉瓶,入手温凉,一股精纯平和的药力隐隐透入掌心。
“走吧。”执法长老催促道。
林小凡不再多言,在无数道敬畏、恐惧、好奇的目光注视下,随着两位执法长老,化作三道流光,朝着青云宗深处、灵气最为浓郁也最为古老的山脉禁地飞去。
洗剑池,并非真是一方水池。
它位于青云宗后山禁地,一处名为“葬剑谷”的幽深裂谷底部。裂谷两侧峭壁如削,直插云霄,壁上密密麻麻插满了无数残破、锈蚀、失去灵光的古剑断刃,如同为这片山谷披上了一层冰冷的铁锈铠甲。岁月的气息在此地沉淀得无比厚重,带着一种万剑沉寂、锋芒尽敛的悲怆与枯寂。
谷底中央,并非水潭,而是一块巨大无比、光滑如镜的黑色玄石。玄石表面并非完全平整,而是布满了无数深浅不一、纵横交错的天然凹槽,这些凹槽并非死水,其中流淌着一种奇异的液体——并非清澈泉水,而是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灰白色泽,粘稠如汞,缓缓流淌,散发着冰冷刺骨、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枯寂寒意,以及一种历经岁月沉淀的、万物凋零后又孕育新生的奇异道韵。这便是“洗剑池水”,实则是天地间枯荣轮转、剑意沉淀的精华凝聚。
玄石周围,寸草不生,只有冰冷的岩石和沉寂的古剑残骸。空气异常沉重,吸一口都仿佛能将肺腑冻结,更有一股无形的意志弥漫,不断侵蚀着闯入者的心神,试图将其同化为这万古枯寂的一部分。
“此地便是洗剑池。”执法长老停在玄石边缘,声音在寂静的山谷中显得格外清晰,“宗主法旨,面壁三日,涤荡戾气,明悟枯荣。三日之内,不得离开玄石范围。池水枯寂之力会自行洗涤你的剑心,亦是对你意志的磨砺。好自为之。”
说完,两位长老不再停留,身影一晃,便消失在裂谷上方。
死寂。
绝对的死寂瞬间将林小凡吞噬。谷外的一切喧嚣仿佛被彻底隔绝,只剩下谷壁上呜咽的风声,以及脚下灰白“池水”在凹槽中缓缓流淌的、几乎微不可闻的粘稠声响。那无处不在的枯寂寒意,如同亿万根冰冷的针,穿透肌肤,刺入骨髓,直抵灵魂深处。识海中刚刚稳固下来的寂灭剑种,在这极致枯寂环境的刺激下,竟不受控制地微微震颤起来,灰白光芒明灭不定,一股冰冷死寂的杀意蠢蠢欲动,仿佛被这环境无限放大。
林小凡闷哼一声,盘膝在冰冷的玄石上坐下。枯荣古剑横于膝前,青铜残鞘紧贴后背。他立刻运转《枯荣剑诀》心法,识海中枯荣古树虚影浮现,散发出微弱却坚韧的生机绿光,试图抵御那无孔不入的枯寂侵蚀。同时,他服下青木婆婆给的凝心丹。
丹药入腹,化作一股温润平和的暖流,迅速滋养着受损的经脉和消耗巨大的心神,如同一道温暖的堤坝,暂时阻挡了枯寂寒意的狂潮,让他得以喘息。
【叮!】
【缘法奇谭录·卷壹】
【洗剑涤心,枯坐参玄。寂灭非终,枯荣轮转。】
【法旨新临:请于此枯寂玄石之上,枯坐三日。身如朽木,心似古井。不饮不食,不动不言。引洗剑池枯寂之力入体,涤剑心戾气;感万剑沉寂道韵,悟枯荣轮转真意。】
【馈赠:若枯坐功成,戾气尽消,可得‘枯荣蝉蜕’一枚(一次性奇物,可代承受一次致命因果或寂灭反噬,护持真灵不昧)。】
【备注:大枯之后,方有大荣。寂灭尽头,生机暗藏。枯坐非罚,乃赐福之始。】
看着识海中浮现的古朴文字,林小凡心中了然。宗主罚他面壁是表,助他真正稳固寂灭剑道、领悟枯荣真意才是里。这“枯坐三日”的法旨,看似简单,实则凶险万分。在这等枯寂绝地,心神稍有不稳,便会被枯寂同化,轻则道心蒙尘,重则生机断绝,沦为这葬剑谷中又一道冰冷的残剑印记。
“枯坐…枯荣…”林小凡闭上双眼,彻底放开心神防御,不再刻意抗拒那无孔不入的枯寂寒意,反而尝试着引导一丝丝冰冷的灰白池水气息,沿着经脉,缓缓汇入识海。
“嘶——”
如同滚烫的烙铁浸入冰水!极致的冰冷与死寂瞬间冲击着他的神魂!寂灭剑种兴奋地嗡鸣,灰白光芒大涨,疯狂吞噬着涌入的枯寂之力,剑种本身变得更加凝实、沉重,但那股源自王厉之死的冰冷杀意戾气,也如同找到了温床,随之水涨船高,试图反客为主,侵蚀他的理智!
林小凡身体剧烈一颤,脸色瞬间灰败下去,如同蒙上了一层死气。他咬紧牙关,全力催动膝前枯荣古剑与背后剑鞘。古剑传来一股坚韧不屈的剑意,剑鞘则散发出更加古老沉凝的寂灭道韵,如同定海神针,稳固着他摇摇欲坠的心神。
“枯荣轮转…寂灭非终…”云岚真人的话语在心间回响。
他不再试图压制寂灭剑种的杀意戾气,而是将心神沉入识海深处,去感悟那枯荣古树虚影。古树在枯寂之力的冲刷下,枝叶仿佛也在凋零,但主干依旧挺立,根系深深扎入虚无。一股微弱却无比顽强的生机,在凋零的枝叶间,在看似死寂的根系深处,悄然孕育。
时间,在这片枯寂之地失去了意义。
第一日。
林小凡如同化作玄石的一部分。枯寂的灰白气息丝丝缕缕缠绕着他,在他体表凝结出一层薄薄的冰霜。寂灭剑种在吞噬了大量枯寂之力后,灰白光芒内蕴到了极致,那股冰冷的杀意戾气被反复冲刷、淬炼,如同杂质般被一点点剥离、沉淀。他的气息微弱到了极点,心跳缓慢,血液流动近乎停滞,仿佛真的成了一截枯木。只有识海中,那株枯荣古树虚影,在枯寂的狂风中摇曳,主干上一点微不可察的绿意,顽强地抵抗着凋零。
第二日。
体表的冰霜加厚,林小凡的眉毛、发梢都挂上了灰白的冰晶。枯寂之力侵入更深,寂灭剑种变得异常“安静”,不再嗡鸣,只是缓缓旋转,散发出一种历经沧桑、万古不变的沉寂道韵。剑种核心处,那一点被淬炼得精纯无比的寂灭真意,再无丝毫戾气杂质,只剩下纯粹到极致的终结与归墟之意。同时,枯荣古树虚影上,那点微弱的绿意,似乎壮大了一丝,散发出一种劫后余生、蕴藏无限可能的生机。
第三日。
玄石之上,林小凡的身影几乎被一层灰白色的“石壳”覆盖,气息全无,生机断绝。寂灭剑种彻底沉寂,与整个葬剑谷的万剑沉寂道韵隐隐共鸣,仿佛成为了它们的一部分。然而,就在这极致的“枯”与“寂”达到顶点之时——
识海深处,那株枯荣古树虚影,主干上那点绿意骤然爆发!
不是柔和的生机,而是一种破灭之后、向死而生的璀璨光华!如同寂灭深渊中点亮的第一缕光!绿意迅速蔓延,枯萎的枝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灰败,抽出嫩绿的新芽!一股沛然莫御、充满无限活力的新生之力,自枯寂的最深处轰然勃发!
嗡!
覆盖林小凡体表的灰白石壳,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痕!
寂灭剑种受到这股新生之力的牵引,骤然苏醒!但它不再是之前的冰冷杀器,剑种核心那纯粹的寂灭真意,被这股新生之力温柔包裹、调和,灰白的光芒中,竟隐隐透出一丝温润的、代表着万物复苏的——淡金光泽!
枯与荣,寂灭与新生,在这一刻,于林小凡体内达成了奇妙的平衡与轮转!
【身如朽木,心似古井。枯坐功成!】
【馈赠:枯荣蝉蜕*1(已存入识海缘法空间)。】
一股难以言喻的明悟充斥心间。林小凡猛地睁开双眼!
咔嚓!哗啦!
覆盖全身的灰白石壳彻底崩碎,化作齑粉飘散!
他眼中再无之前的疲惫与苍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洗尽铅华、返璞归真的沉静。眸光深邃,左眼似有万物凋零的灰白寂灭漩涡缓缓转动,右眼则蕴藏着一抹破土新芽般的盎然生机绿意。整个人的气质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少了几分外露的锋芒,多了几分内敛的厚重与从容。筑基巅峰的灵力波动圆融无碍,隐隐触摸到了一层更高的屏障。
背后的青铜残鞘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蜕变,表面细密的灰暗符文流淌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温润光泽,那微弱的“寂灭力场”悄然扩散,范围虽未扩大,但其中蕴含的沉重凋零之意,却多了一丝生生不息、轮转不休的道韵,不再仅仅是冰冷的压制。
“枯荣轮转…原来如此。”林小凡轻抚膝前的枯荣古剑,指尖划过冰冷的剑鞘,“寂灭并非终点,而是孕育新生的土壤。杀伐是手段,守护方为根本。”云岚真人的点化,洗剑池的枯寂磨砺,系统的“歪理”任务,终于让他真正触摸到了《枯荣剑诀》的核心真意,也为他的“野路子”注入了更坚实的道基。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骨骼发出轻微的爆鸣。目光扫过这万剑沉寂的葬剑谷,感受着那沉淀了无数岁月的枯寂与锋芒,心中一片宁静。三日枯坐,如同经历了一场生死轮回。
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一直安静蹲在他肩头、似乎也在吸收此地枯寂气息的煤球,突然竖起了耳朵,暗金色的竖瞳猛地盯向洗剑池玄石深处、某条流淌着灰白池水的幽深凹槽!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带着强烈渴望的“咕噜”声。
“嗯?”林小凡顺着煤球的目光望去。只见在那条凹槽的尽头,被粘稠池水半淹没的地方,似乎有一点极其微弱的、与周围枯寂灰白截然不同的——暗金色光芒,一闪而逝!那光芒极其隐晦,若非煤球感应异常敏锐,加上林小凡此刻枯荣真意加身、灵觉大增,几乎无法察觉。
“那是…?”林小凡心中一动,想起了第一卷大纲中埋下的伏笔——那件看似无用的“破烂”法宝!难道在这洗剑池底?
他正欲凝神细看——
“时辰已到。”冰冷的声音自裂谷上方传来。两位执法长老的身影再次出现,如同精准的计时沙漏。
林小凡收回目光,压下心中的好奇,朝着长老微微颔首。煤球也收回了视线,但暗金竖瞳深处,那点混沌灰芒微微闪烁,显然已将那个位置牢牢记住。
在执法长老的注视下,林小凡最后看了一眼那幽深的凹槽,转身,随着长老化作流光,离开了这片万古枯寂的葬剑谷。
裂谷上方,云岚真人的虚影无声无息地消散,嘴角似乎噙着一丝满意的弧度。
而在远处一座云雾缭绕的山峰之巅,白衣胜雪的叶无痕凭风而立。他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玉珏,目光仿佛穿透了空间,落在刚刚离开葬剑谷的林小凡身上,尤其是他背后那截似乎有些不同的青铜残鞘,以及他眼中那抹新生的绿意。
“枯荣真意…寂灭新生…”叶无痕低声自语,玉珏在他指尖散发出朦胧的清辉,“林小凡,你果然没让我失望。洗剑池非但未能磨去你的锋芒,反而让你这把剑…藏得更深,也磨得更利了。”
他抬眼,望向青云宗中心那高耸入云的斗法台,眼中燃起灼热的战意。
“决赛…真是令人期待了。”
葬剑谷底,洗剑池玄石深处,那点暗金光芒在灰白池水的掩盖下,再次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随即彻底隐没,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流淌的池水,无声地诉说着万古的沉寂与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