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三章:霜染药圃色,温酒话绵长
霜降过后,药圃里的草药都换了模样。紫苏的叶子紫得发暗,薄荷的绿里掺了点黄,只有那丛忘忧草,依旧挺着几片墨绿的叶,像不肯服老的倔强。苏禾披着厚棉袄,蹲在圃边给草药培土,指尖触到微凉的土,倒想起年轻时在六零年代的田埂上,也是这样,带着薄霜的清晨,握着锄头,心里却揣着团火。
“别蹲太久,腿该麻了。”阿芷端着杯热茶走过来,茶里放了两片生姜,冒着暖暖的气,“小石头在屋里闹着要吃你做的糖糕,说上次的还没吃够。”
苏禾接过茶杯,暖意从指尖传到心里:“这孩子,跟他爹一样,就爱吃甜的。”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中午就做,用新收的糯米粉。”
小禾带着徒弟去邻县送药了,说是要后天才能回。药铺里就剩他们老两口和小石头,倒也清净。小石头趴在柜台上,拿着支毛笔在纸上画药草,画得歪歪扭扭,却像模像样地给每个草叶点上黑点,说是“药籽”。
“爷爷,你看我画的锁心草!”小石头举着画纸跑过来,纸角都卷了边,“老师说我画得好,要贴在教室里呢。”
苏禾接过画纸,看着上面银白的叶子、暗红的茎,眼眶忽然有点热。这锁心草,他画了一辈子,从光域的境相里,到暗河的石壁上,再到药铺的纸上,如今竟被个小娃娃画得这样有生气。“画得好,比爷爷年轻时画的强。”
阿芷在一旁笑:“就你会哄孩子。”她把晒干的金银花收进布袋,“这花晒得差不多了,装几包给王婶送去,她总说泡水喝能睡得香。”
傍晚时,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打在药铺的瓦檐上,像支温柔的曲子。苏禾在灶房做糖糕,糯米粉的甜混着红糖的香,漫了满屋。阿芷坐在灶前添柴,火光映得她鬓角的白发泛着点金,侧脸的轮廓被岁月磨得柔和,像块温润的玉。
“还记得咱们第一次做糖糕吗?”苏禾往蒸笼里放着生坯,“那时候面粉金贵,你偷偷攒了半袋,结果糖放多了,甜得发腻。”
“还说呢。”阿芷嗔怪道,“是谁吃了三块,说‘甜才好,日子就该甜’?”
两人都笑了,笑声混着雨声,像扔进温水里的糖块,慢慢化开来,甜得人心头发软。小石头趴在门框上,看着他们笑,也跟着咯咯地笑,手里还攥着片晒干的锁心草,是他从药圃里捡的。
夜里,雨停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清辉洒在院里的桃树上,枝桠的影子在地上晃,像幅淡墨画。苏禾和阿芷坐在火塘边,温着去年酿的梅子酒,酒液在碗里晃出琥珀色的光。
“小禾说,想在镇上开个分铺。”阿芷抿了口酒,“让徒弟守着,他还是在村里,说离不得这土地。”
“随他。”苏禾看着跳动的火光,“这药铺的根在村里,在断星崖,挪远了,味儿就变了。”他想起老者临终前说的话,“守着土地,就守着本。”
火塘边的竹篮里,放着那本裱糊过的药经,边角又有些磨损了。苏禾拿起来翻了翻,看到里面夹着的一张纸,是当年他和阿芷写着“相思”的那张,虽已泛黄,字迹却依旧清晰,像刻在时光里的印记。
“你说,咱们这一辈子,是不是太普通了?”阿芷忽然问,声音轻得像羽毛,“没干过啥惊天动地的事,就守着这药铺,守着几亩地。”
苏禾放下药经,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在火塘边烤得暖暖的:“普通才好。你看这药圃里的草,哪棵不是普普通通?可合在一起,就能治病,就能让人安心。咱们啊,就像这草,守着自己的根,能让身边的人踏实,就够了。”
小石头不知何时醒了,揉着眼睛站在门口:“爷爷,奶奶,我也要喝酒。”
阿芷笑着招手:“过来,奶奶给你舀点甜酒。”
小家伙凑过来,捧着小碗小口喝着,甜酒的香混着药香,在屋里漫开。苏禾看着他满足的样子,看着身边的阿芷,看着跳动的火光,忽然觉得,这霜染药圃的夜,这温着的酒,这身边的人,就是他走过万水千山,最终寻到的圆满。
没有光域的玄奥,没有暗河的惊险,只有这寻常的日子,像杯温好的酒,初尝时淡,细品时却绵长,带着岁月的香,在心底,久久不散。
窗外的月光更亮了,照在药圃的忘忧草上,叶片上的水珠闪着光,像谁撒了把碎星。苏禾知道,明天一早,药铺的门还会敞开,会有村民来抓药,会有孩子来嬉闹,会有药香飘出去,和断星崖的麦香、镜湖的荷香混在一起,在这片土地上,年复一年,诉说着最踏实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