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沉。
北门的喊杀声、虎啸声渐渐平息,林胡人的第一波猛烈攻势,在丢下近千具尸体和溃散的战阵虚影后,如同潮水般退去。
西门外,山林重归寂静,只有城墙下零星散落的尸体和破损的藤蔓,证明着昨夜那场无声的渗透与反渗透战斗。
东门外,澜江支流带着几缕血丝,默默流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第一个夜晚,异族联军策划的三方协同夜袭,在西北军严阵以待的防御下,全面受挫。
三封城,如同暴风雨中屹立的礁石,虽然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却依旧巍然不动。
城头上,守军们抓紧这短暂的空隙,搬运伤员,补充箭矢滚木,修复破损的垛口。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疲惫,但眼神却愈发坚定。
他们顶住了!在这看似绝望的围攻中,他们顶住了异族的第一轮猛攻!
杨业大帅巡视着各段城墙,慰问受伤的将士。
当他走到北门,与韩副将、以及赶来支援的顾默、秦烈汇合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再次投向城外那连绵的敌营。
“他们不会善罢甘休。”周参军声音沙哑。
“今晚只是试探,接下来,才是真正的考验。”秦烈说道。
顾默遥望着林胡大营中那面最为显眼的虎头大旗,眼神冰冷。
“那就让他们,放马过来。”
林胡大营内。
劫吉大汗脸色铁青,坐在虎皮大椅上。
下方,霸原将军一脸不甘。
沧溟祭司眼神闪烁,岩罕头人则面沉如水。
两人都沉默的坐在两侧。
“昨晚是怎么回事?我们三方齐攻,声势浩大,结果连三封城的墙砖都没啃下几块?”
霸原率先开口,语气愤懑:“大汗,三封城准备太充分了!”
“滚木礌石、沸油金汁跟不要钱似的往下砸!我们的虎煞战阵虽然勇猛,但攻城本非所长,在绝对的地利和充足的守城器械面前,损失不小。
“而且,我感觉他们的抵抗非常有章法,像是早就知道我们会主攻北门一样。”
岩罕也接过话:“西面也是。”
“暗哨多得离谱,还有那种会发光的警戒符文,我们的人刚靠近就被发现,他们对我们山越的渗透手段,防备得太到位了。”
沧溟祭司也适时开口:“水门方向,他们提前布置了扰流法石,破坏了水下环境。”
“我的海鬼士尚未接近就暴露了行踪。这绝非临时起意能做出的应对。”
帐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劫吉摇了摇头:“不是他们太聪明,是我们太蠢!各自为战,以为能轻易得手!”
他站起身,魁梧的身影在帐内投下巨大的阴影。
“杨业不是蠢货,他既然敢整合西部,就必然料到我们会来!”
“我们却还抱着轻敌的心态,想用最小的代价捡便宜,简直是笑话!”
“我觉得我们不要抱着侥幸心理,要想拿下三封城,吃掉杨业这块硬骨头,我们必须把力量拧成一股绳!”
霸原皱眉:“大汗的意思是,集中兵力,攻其一点?”
“不错!”劫吉走到沙盘前,指着三封城模型。
“北门城墙最高最厚,防御最强,但也是杨业和西北军主力所在,若能突破,便可直捣黄龙!”
“东门有秦家援军,那个秦烈不好惹,且临近江河,不利于我虎骑展开。”
“西门靠山,城墙稍矮,但山越昨晚试探已证明,那里防备极其严密,杨业定然也料到了我们会打那里的主意。”
他的手指在三封城模型上缓缓移动,最终,停在了一个看似不起眼的位置。
东北角楼与东城墙衔接处偏南的一段城墙。
“这里!”劫吉沉声道。
“这段城墙,位于北门与东门之间,并非主城门,守军注意力相对分散,城墙高度和厚度介于北门和西门之间。”
“更重要的是,根据我们早年潜入绘制的旧城图和这几日的观察,这段城墙的内部结构,在二十年前一次扩建时曾留有隐患。”
“地基并非完全坚实的岩石,有一部分是夯土回填,虽然后期加固,但始终是个薄弱点!”
沧溟祭司眼中精光一闪:“大汗是想掘进?”
“没错!”劫吉露出一丝狞笑。
“霸原,你率虎军主力,在北门和这段城墙外围佯攻,制造压力,吸引守军主力!”
“岩罕,你挑选最擅长挖掘和潜行的战士,配合我林胡的地听者,从这段城墙外侧,秘密挖掘地道,直透墙基!”
“不用太宽,能让人钻过去就行!”
“沧溟,你的海鬼士和部分东夷战士,混在霸原的佯攻队伍里,待到地道挖通,或者墙基被我们用冲车集中撞击出现松动时,率先突入,制造混乱,打开缺口!”
“一旦缺口打开,霸原的虎骑便全力压上,一举突入城内!”
霸原听着,目光却转向沙盘上另一处明显是新建的城墙段,提出疑问。
“大汗,既然要找薄弱点,为何不选他们新扩建的城墙?”
“那墙才刚建好不久,坚固程度肯定不如老墙,夯土可能都没完全压实,岂不是更好的突破口?”
劫吉摇了摇头,解释道:“霸原,你想到的,杨业会想不到吗?”
“新城墙固然可能存在你说的问题,但也正因为是新建,守军对其防御必然最为重视,哨塔、床弩、警戒法阵的密度很可能最高。”
“而且,新建城墙往往意味着没有历史遗留的、不为人知的结构隐患,我们对其内部一无所知。”
“反观这段老墙,其地基隐患是二十年前留下的,城建档案可能都已遗失,杨业接手此城时间不长,未必能洞察如此细微的旧疾。”
“我们打这里,正是攻其不备,打一个信息差!”
三人闻言,仔细思索,眼睛渐渐亮起。
这个计划,结合了林胡的正面对抗能力、山越的潜行挖掘特长以及东夷的突袭搅乱能力,目标明确,虚实结合,确实比昨晚各自为战高明得多。
“就依大汗之言!”三人齐声应道。
……
同一时间,三封城帅府。
杨业、周参军、韩副将、秦烈、顾默等人同样在总结昨夜战况,研判敌军下一步动向。
“昨夜敌军三方来攻,虽被打退,但其势未衰,反而摸清了我各处防御的强度。”周参军分析道。
韩副将点头:“北门压力最大,林胡虎军名不虚传,若非准备充分,恐有疏漏。东西两门应对得当,但也暴露了我们重点布防的区域。”
秦烈沉声道:“敌军不是傻子,吃了亏,必然会调整策略。”
“依秦某看,他们很可能放弃分兵,选择集中力量,猛攻一点。”
杨业目光扫过众人:“诸位认为,他们会选择哪一点?”
众人看向沙盘,议论纷纷。
“北门可能性最大,若能突破,收益最高,也最符合林胡人骄狂的性格。”
“东门有秦将军在,他们或许会觉得是块硬骨头。”
“西门他们昨晚试探失败,或许会觉得我们重兵布防,反而可能出其不意?”
也有人提出:“会不会是新城墙?毕竟竣工不久,墙体可能尚未达到最强硬度,容易被重型器械破坏。”
各种可能性被提出,各有道理。
这时,顾默走上前,指着东北角楼与东城墙衔接处偏南的那一段。
“我觉得是这里。”
众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
“这里?”韩副将有些疑惑。
“此地并非城门,城墙也算坚固,为何选这里,而且,刚才不是有人提到新城墙更可能被攻击吗?”
秦烈也微微皱眉:“顾馆长,此地虽非主门,但位置紧要,连接北东两门,我军亦有布防,似乎并非最佳突破口。”
“相比之下,新城墙区域是否更值得警惕?”
顾默解释道:“正因为此地看似非主攻方向,才更可能被选中。”
“林胡人要的是破城,不是炫耀武力。”
“强攻北门损失太大,东门有秦将军坐镇,西门防备已露,他们不会硬碰。”
“至于新城墙,看似薄弱,实则对于他们来说就像是未知的陷阱。”
“正因为是新建,我们从设计、施工到验收都极其严格,所用材料皆是上选,夯土层层压实,并掺入了特制的胶合剂,坚固程度甚至超过部分老墙。”
“而且,正如秦将军所虑,我们对新城墙的防御投入了最多的心力,哨塔林立,弩机密集,法阵完备。”
“劫吉是宿将,不会选择在这种明显会遭遇最强抵抗的地方投入主力,那等于以己之短攻敌之长。”
“而这段老墙!我早在三个月前,就查阅过城建司的古老卷宗。”
“在二十年前扩建时,此段地基因靠近旧河道,部分区域是夯土回填,虽经历代加固,但终究与原生岩基有异。”
“这个隐患年代久远,记录模糊,极易被忽略。”
“但这段时间夜枭给我带来的信息提到过,林胡的探子在大军没有来前,就已经对三封城进行各种侦查。”
“并且留意到他们的探子对于这段城墙的驻足最久,所以我判断劫吉绝对已经掌握了这处城墙的弱点。”
“大家想一下,对于拥有地听者和擅长挖掘的山越部族来说,这是不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弱点。”
“他们很可能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在北门或他处大张旗鼓佯攻,吸引我军主力,实则派精锐由此处挖掘地道或集中重型器械突击,以求从此薄弱点打开缺口。”
众人闻言,皆露沉思。
顾默的分析结合了历史档案、工程知识和对敌人能力的了解,听起来极有道理。
周参军抚须:“若真如此,此地确为险要所在。”
“一旦被突破,敌军可迅速分割我北门与东门守军,后果不堪设想。”
顾默看向杨业,提出建议:“大帅,我提议,立刻向此段城墙及相邻区域,增派三倍兵力!并将秦将军麾下五千精锐,调至此区域协防,作为核心反击力量,严阵以待!”
“什么?三倍兵力?还要调我五千秦家军?”
秦烈闻言,终于忍不住出声,语气中带着惊愕和一丝不满。
“顾馆长,你是否过于谨慎了?”
“此地虽可能是目标,但敌军主力动向未明,将如此多的兵力。”
“尤其是我的精锐,固守于一隅,万一判断失误,其他方向压力骤增,如何应对?”
这也正是韩副将等人的担忧。
兵力是有限的,如此集中部署,风险极大。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杨业,等待他的决断。
杨业凝视着沙盘上的那段城墙,眉头紧锁。
秦烈看着沉默的杨业,又想起昨夜顾默对山越、东夷进攻方式的精准预测,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虽仍有疑虑,但顾默之前展现出的洞察力,让他无法轻易否定。
终于,杨业缓缓点头下令:
“就依顾馆长之言!”
“韩副将,立刻从北门、东门预备队中,抽调兵力,向东北角楼以南那段城墙增兵三倍!加强警戒,多备滚木礌石、火油,床弩前移!”
“秦将军!”杨业看向秦烈。
“有劳你即刻调拨五千精锐,秘密进入该区域布防,没有我的命令,不得擅动,务必隐藏行迹,作为决定性的反击力量!”
秦烈深吸一口气,将最后的疑虑压下,抱拳沉声道。
“末将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