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管事把荒地的进度报告后。
西北军办事处的文书吏们几乎是倾巢而出,将一份份精心撰写的公告贴满了控制区内的各个布告栏。
更有嗓门洪亮的兵士被派往茶楼酒肆等人流密集处,反复宣讲。
“捷报!镇邪馆顾大师神通盖世,永宁荒地五十亩示范田,赤阳粟七日成苗,长势超沃土良田!”
这消息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瞬间引爆了整个三封城。
起初是难以置信的哗然。
“七天?扯淡吧!赤阳粟再耐贫瘠,从播种到出苗也得十天!还长势超沃土?”
“西北军这是被北漠逼急了,开始说胡话了?”
“我看未必空穴来风,那镇邪馆之前可是解决了木头人!说不定真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神妙手段?”
“五十亩?听着是少,可若是真的,这意味着啥?”
“意味着他们掌握了让死地复生的法子!”
“今天能改造五十亩,明天就能五百亩,五千亩!”
“假以时日,这三封城周边百万亩荒地若是都能变成良田…!”
“我的天,那这里就不是边陲苦寒之地,而是塞上江南,第二个河源粮仓!”
议论声中,不乏精明者开始深入分析。
看衰者,主要以与北漠、西荒关系密切或本就对西北军不满的势力为主。
“潜力?笑话!潜力能当饭吃吗?”
一个与北漠有皮毛生意往来的商会管事在酒桌上嗤笑。
“首先,那顾默的法子,一看就耗费惊人!”
“那些特制的银器、符文、药材,哪一样不是烧钱的玩意儿?”
“西北军现在还能撑着,全靠老底子和我们交的税金!”
“五万亩?我看把西北军的库房掏空,也未必能支撑得起!”
“其次,时间!北漠狼克祭祀手段酷烈,但见效快,据说下个月就能开始播种第一批耐旱作物。”
“西部百族盟慢是慢,但人家稳扎稳打,净化一亩是一亩。”
“西北军呢?等他们把技术铺开,把五万亩地都弄好,怕是北漠的粮食都收了三茬了!”
“远水能解近渴吗?”
“最后,风险,那地里邪祟只是被驱使,不是被清除。”
“谁能保证哪天不会反噬?到时候邪祟暴动,加上精心种植的庄稼,损失更大!”
“这简直就是在刀尖上跳舞,睡在火药桶上!”
支持者,西北军阵营内、以及与镇邪馆有良好关系的部分势力。
“鼠目寸光!”
一位受过西北军庇护的老学究在茶馆里反驳。
“顾馆长之法,乃是因势利导,化害为宝的上乘之道!”
“看似前期投入巨大,然一旦功成,则一劳永逸!”
“尔等只见北漠血祭之速,可知其竭泽而渔,伤及地脉根本?”
“尔等只见西荒调和之稳,可知其旷日持久,缓不济急?”
“唯有顾馆长之法,兼顾效率与可持续!”
“五十亩示范田便是明证!”
“七日成苗,此等神迹,岂是侥幸?”
“此乃技术之伟力!”
“西北军若能倾力支持,待到此技术成熟推广,莫说五万亩,便是五十万亩,亦非妄想!”
“届时,我三封城粮草充盈,进可图谋四方,退可固守无忧,何惧外界风云变幻?”
“至于风险?哼,驾驭雷霆亦有风险,岂因噎废食?”
“镇邪馆既能驾驭,自有控制之法!吾等当有信心!”
市井之间,争论不休。
但无论如何,镇邪馆和顾默的名字,再次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只是这一次,不再仅仅是好奇与质疑,更掺杂了对其可能带来的未来格局巨变的期待、恐惧与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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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漠狼庭据点。
狼克祭祀听着手下汇报外面沸沸扬扬的消息,独眼中先是闪过一丝难以置信,随即被浓烈的嫉妒与暴戾取代。
“七天成苗?”
他粗粝的手捏碎了座椅的扶手。
“怎么可能!定是西北军那帮杂碎和那个姓顾的小子联合弄出来的幻术!”
“或者是用了什么透支地力、燃烧生机的邪法!”
他内心咆哮,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
他亲眼见过顾默勘测时的那份冷静与专业,那不像是一个骗子。
“驱使邪祟,而非清除…!”
狼克咀嚼着这个词,感到一种源自古老传承的抵触与与一丝隐晦的恐惧。
北漠的力量源于征服与献祭,将一切不服之物碾碎。
而顾默的道路,更像是奴役规则?这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
“不能再等了!”
狼克猛地起身。
“传令!三日后,举行狼魂血祭,调集三百奴隶,我要一次性净化五千亩!绝不能让他们专美于前!”
他要用更狂暴的力量,更快的速度,碾压一切质疑,证明北漠的道路才是唯一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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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部百族盟石屋。
赤哲大师面前摆着一小撮从示范田边缘的泥土。
他闭目感应其中微弱的自然灵光。
许久,他睁开眼,俊朗的脸上满是复杂的惊叹,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落寞。
“奇妙…!真是奇妙…!”
他喃喃自语。
“土壤中,各种邪祟的规则力量并未消失,却如同被驯服的野马,被引导着,形成了一种动态的,互利的循环。”
“破坏与滋养,汲水与释水,腐朽与新生,竟能如此和谐共存?”
这与他的自然调和理念有相通之处,都是引导而非消灭。
但顾默的手段,更加精准,更加高效,甚至可以说是冷酷。
像是一个高明的匠人,在重新编排自然的乐章,而非与之共舞。
“我的道路,或许真的太慢了。”
赤哲第一次对自己的方法产生了深刻的怀疑。
在这争分夺秒的乱世,慢一步,可能就意味着失去一切。
但他旋即坚定了信念。
“不,我的道路并非有错,万物有灵,强行驱使终非正道,蕴含风险。”
“我的方法虽慢,却是在真正治愈土地,建立人与自然的永久和谐。”
“只是…时间,似乎不站在我这边了。”
他决定,加快自然净阵的布设速度,同时,要更密切地关注顾默的动向,或许有机会可以交流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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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封城外,古蛮族秘密营地。
一座伪装成商队帐篷的巨大营帐内,气氛凝重。
几名气息彪悍、脸上带着草原风霜刻痕的古蛮将领围坐在一张粗糙的地图前。
“消息确认了,西北军找来的那个镇邪馆,确实弄出了五十亩示范田,作物长势极好,时间仅用了七天。”
一个脸上带刀疤的千夫长沉声道。
“七日成苗!若让其推广开来,三封城粮食自给指日可待。”
“届时,这座卡在我们南下咽喉的钉子,将更加难以拔除。”
另一个眼神阴鸷的谋士模样的人接口。
主位上的古蛮主将,额刺青狼图腾,声音低沉如闷雷。
“三封城,必须乱,必须在粮食彻底解决前,将其拿下,或至少削弱至无力阻我兵锋。”
“将军,是否派人破坏那示范田?或刺杀那顾默?”刀疤千夫长提议。
谋士立刻摇头:“不可!示范田意义重大,西北军必重兵把守。”
“刺杀顾默,先不说其本身实力不明,成功率多高,一旦失败或留下痕迹,等同于直接向西北军,乃至三封城三方势力宣战!”
他指着地图上的兵力标记。
“城内西北军、北漠狼骑、西荒战兵,加起来超过十万!我军主力尚在消化河源等地,后勤未完全畅通。”
“此时与三封城全面开战,我们没有必胜的把握。”
主将点头,眼中闪烁着草原狼般的狡黠与耐心:“不错,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们的目标是破坏,而非正面决战。”
“不能让他们察觉到是我们动手,要制造混乱,挑起他们内部的矛盾,让他们自己先斗起来。”
他沉吟片刻:“那地脉淤结石的搜集不能停,而且要加快。”
“同时,可以再利用一下城里的那些鬣狗,比如黑蛇帮,让他们去给镇邪馆制造些麻烦,拖延时间。”
“我们要的是三封城一直处于虚弱和内耗中,直到我们准备好雷霆一击的那一刻。”
……
在三封城这局棋之外,更广阔的天地间,各方势力也在悄然落子。
南方的残夏朝廷,听闻三封城竟有能人可改造荒地,心思浮动,既有招揽之意,又恐其壮大难以制衡,暗中派出了观察使者。
东面的几路叛军诸侯,则对三封城未来的粮食产能垂涎三尺,纷纷调整策略,或试图结盟,或谋划劫掠。
而分裂的秦家,革新派认为顾默此等技术正是他们需要的破局之力,也派人前往三封城。
更有一些隐秘的教派,将七日成苗视为神迹或灾兆,活动愈发频繁。
三封城,这片边陲之地,因顾默带来的变数,正逐渐成为搅动天下风云的中心。
所有人都嗅到了风暴来临前的气息,都在根据自己的利益和判断,调整着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