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化后的阳光格外清亮，照得双月桥的石板缝里冒出新绿。五域坊的孩子们提着藤编篮，正往土里埋新收的种子——有河谷的水藤籽，草原的锯齿藤种，还有冰原捎来的耐寒藤核，每种籽上都系着根彩绳，绳尾缀着片绣了符号的布：波浪纹代表“多浇水”，锯齿纹是“要晒足太阳”，冰裂纹则写着“不怕冷”。
“得按藤语信里说的种，”梳双辫的女孩蹲在田埂上，手里捏着颗裹着雪泥的耐寒藤核，“冰原的阿雪说，这核要埋在朝南的坡上，让太阳晒着才肯发芽。”男孩们扛着新削的竹耙，把混了五域沃土的养料撒进田里，土块里还掺着城邦送来的紫藤花肥，踩上去软乎乎的，像踩着春天的肚皮。
不远处的藤艺坊里，传来“哒哒”的织布声。阿禾正把五色藤丝绷在织机上，经线是冰原的耐寒藤，纬线掺了河谷的水藤绒，织到一半的布面上，已经显出半朵冰裂纹的花，旁边待织的地方画着淡淡的紫藤影。“这是给冰原的‘暖藤毯’，”她手指翻飞，藤丝在指尖跳着舞，“织完了卷成筒，顺着传声管送过去，他们铺在雪屋里，夜里摸起来都是软的。”
坊外的晒场上，胡商正指挥伙计翻晒新采的藤茶。竹匾里摊着一层深绿的叶，混着些浅黄的花，是城邦的紫藤蕊和草原的锯齿藤花。“这茶得用五域的柴火烘，”他用藤帚拨弄着茶叶，“冰原的桦木火提香，河谷的竹炭火增甜，少一样都出不来这味。”旁边的陶瓮里泡着新酿的“融雪酒”，酒液晃着金波，倒映着晒场上空的流云，像把春天装进了酒里。
忽然，传声管里传来一阵急促的哨音，是冰原的信号。孩子们丢下种子围过去，只见管口飘出片卷着的藤叶，展开来，上面用炭笔写着歪歪扭扭的字：“雪化了！冰洞塌了半角，我们在搭新窝，缺藤条！”后面还画了个哭脸，旁边画着根打着结的耐寒藤。
“是要帮忙编藤架！”阿禾一眼就看懂了，扔下织梭往库房跑，“去年囤的老藤条正好派上用场！”男人们扛起捆成捆的藤材往传声管旁运，孩子们则七手八脚地系藤语结——三个双花结代表“马上到”，缠着锯齿结的绳头是说“带了硬藤”，最末坠个冰裂纹结，意思是“别着急”。
藤条顺着传声管滑过去时，带起一阵风，吹得晒场上的茶叶沙沙响。没过多久，管里传回片沾着雪水的叶子，上面画着个笑脸，旁边有个小小的藤架，架下画着几个牵手的小人。
“他们看懂了！”孩子们拍着手跳起来。坊里的织布声又响起来，这次阿禾换了根暖黄的藤丝，在冰裂纹的花旁，织起了一串小小的脚印，从藤架下一直延伸到远方，像在说：路通了，我们就来。
田埂上的种子被春风吹得动了动，有颗耐寒藤核顶破了泥土，露出点嫩白的芽。梳双辫的女孩赶紧蹲下去，用手轻轻护住它，阳光落在她发顶，也落在远处传声管上——那里，正有片新的藤叶悠悠飘出，像一封写给春天的信。
耐寒藤核的嫩芽刚探出头，传声管里就传来“哗啦啦”的响动——是冰原的孩子们顺着藤管，倒过来一把晶莹的东西，落在竹筐里叮当作响。捡起来看，竟是些冻着紫藤花的冰粒，花在冰里保持着绽放的模样，像被春天吻过的雪。
“是谢礼！”城邦的小女儿捧着冰粒笑，“他们把去年咱们送的紫藤花冻起来了，说要让春天在冰里多待会儿。”孩子们赶紧把冰粒埋在耐寒藤芽旁，冰化了，花汁渗进土里，嫩芽竟像是喝饱了甜水，茎秆直蹿了半寸。
阿禾的“暖藤毯”织到了关键处，她让冰原的女孩帮忙穿线——那些带着冰裂纹的耐寒藤丝太硬，得用温水泡软了才能过梭。“你看这朵花，”阿禾指着织好的冰裂纹，“花瓣边缘要留毛边，像雪化时的碴子，才够真。”冰原女孩忽然往丝里掺了点银线：“加这个，夜里能反光，像咱们冰原的星星落在毯上。”
胡商的“融雪酒”开封了，他往每个陶碗里丢了片刚发芽的耐寒藤叶，酒液立刻泛起层淡绿的晕。“这叫‘春醒酒’，”他给往传声管送藤条的汉子斟酒，“喝了有力气，让藤条跑得更快些。”汉子们一饮而尽，抹着嘴笑：“酒里有冰原的凉，还有五域坊的暖，痛快！”
茶商在晒场边支起了临时茶摊，用融了冰粒的雪水冲泡“五域藤茶”。茶汤倒进冰原的石盏里，竟浮起层小小的泡沫，聚成藤叶的形状。“这沫叫‘报春泡’，”他给孩子们分茶，“泡不散，就说明冰原的春天也快到了。”
孩子们的“助工藤语信”越串越长，除了藤条，还加了新的物件：河谷的水藤编的修补网（补冰洞用）、草原的锯齿藤扎的捆绳（绑支架用）、城邦的紫藤绒填的软絮（铺窝用）。男孩把信绑在最大的那捆藤条上，对着传声管喊：“这些够不够？不够再送！”管里传来模糊的欢呼，夹杂着铜铃的脆响，像在敲锣打鼓地谢礼。
老族长带着人往田埂边立木牌，每块牌上都写着一种藤的名字，旁边画着它的“老家”：耐寒藤旁画着冰原的雪山，水藤边描着河谷的波浪。“让新苗知道自己从哪来，”他摸着木牌上的字，“才知道往哪长。”刚立好，就见只叼着藤籽的鸟儿落在牌上，把籽丢进了耐寒藤的土里，扑棱棱飞走了——是从冰原方向来的候鸟，竟也成了传种的信使。
傍晚的风带着暖意，吹得晒场上的藤茶发出“沙沙”的轻响，像在哼一首温柔的调子。阿禾的“暖藤毯”终于织完了，展开来，冰裂纹的花旁，紫藤的卷须正悄悄缠绕，银线在夕阳下闪着光，真像落了满地星星。她把毯子卷成筒，塞进传声管时，特意放了片刚采的双色藤叶：“让他们知道，咱们的藤，也在等他们的春天。”
藤生望着田埂上冒头的各色新苗，看着传声管里慢慢滑向冰原的暖藤毯，忽然明白，所谓的织春，从不是单向的赠予。是冰原的雪藏着城邦的花，是五域的藤暖着远方的窝，是候鸟带着籽跨越山水，是所有人把自己的春天，都织进了彼此的日子里，让每处的新生，都带着别处的暖。
夜色里，耐寒藤芽的叶尖上凝着颗露珠，映着双月桥的灯影，像把整个春天的光，都收在了里面。而传声管里，隐约传来冰原孩子试着弹《五域藤歌》的调子，生涩却执着，像在说：别急，我们的春天，也在路上了。
暖藤毯滑入传声管的第三日，冰原那边有了新回音——管里滚出个藤编的小匣子，打开一看，里面铺着层软茸茸的雪兔毛，毛上卧着几颗圆滚滚的东西，是用冰原冻土和耐寒藤汁冻成的“冰藤球”，球心嵌着五域的藤籽，像把各地的春天都封在了冰里。
“是让咱们帮着催芽呢！”守藤的女孩捧着冰藤球笑，球壁上还留着指温融出的小坑，“冰原的手真暖，把冰都捂出印子了。”男孩们立刻找来陶盆，把冰藤球埋在掺了紫藤花肥的土里，盆沿插着根主藤编的小旗，旗上绣着个太阳——藤语里的“多晒太阳”。
阿禾的织坊里，又添了架新织机，冰原的女孩正学着织河谷的水藤纹。她手指虽还僵硬，却学得认真，织出的波浪线歪歪扭扭，却带着股冰原的韧劲。“要像河水那样弯，”河谷的船工女儿在旁指点，伸手握住她的手一起引梭，“你看，这样一荡，就有流动的味了。”两双手在织机上相叠，织出的水纹里，竟混进了冰裂纹的棱角，像河水冻了又化，多了层特别的意趣。
胡商的酒窖里，新酿的“春藤酿”封了坛，这次的酒泥用五域的土混合着——冰原的冻土块、河谷的河泥、草原的沙砾、城邦的园土、五域坊的黑土，捏成个带着五种纹路的圆饼，牢牢封在坛口。“等冰原的新窝搭好，就启这坛，”他拍着坛身笑，“让酒香里带着五域的土气，才算真的团圆。”
传声管里忽然传来一阵欢腾的叫嚷，是冰原的孩子们在喊：“藤架搭好啦！用你们送的藤条搭的，能住下十个人！”紧接着，管里飘出片画着藤架的叶子，架上挂着个小小的藤编灯笼，灯笼里画着颗星星——是藤语里的“谢谢”。
孩子们立刻跑到田埂边，把刚发芽的耐寒藤苗举到传声管前：“你看！你们的藤籽发芽啦！长得可快了！”冰原那边似乎有人对着管吹气，带着点风雪的凉意，吹得藤苗轻轻晃，像在隔空握手。
老族长让人把冰藤球里的五域藤籽，都种在了双月桥的桥栏缝里。“让它们顺着桥长，”他看着籽落土的瞬间，“左边往冰原的方向伸，右边往河谷的方向展，把桥变成真正的‘五域藤道’。”刚种完，就见只蝴蝶落在缝边，翅膀上的花纹一半是水藤的波浪，一半是冰藤的裂纹，正是那“穿域蝶”的后代。
暮色渐浓时，织坊里的新水纹布织成了，阿禾把它裁成小块，分给每个域的孩子当帕子。冰原的女孩收到帕子，立刻用耐寒藤汁在上面画了个冰洞，洞里画着盏亮着的灯，旁边写着：“等你们来做客。”
藤生望着帕子上的画，看着桥栏缝里刚落土的藤籽，忽然明白，这藤语织就的春天，从不是季节的轮回那么简单。是冰藤球在土里融成的暖，是织机上相握的手，是坛口混着五域土的泥，是所有跨越山水的牵挂，都化作了看得见、摸得着的期盼，让每颗种子、每缕线、每寸土，都带着奔向彼此的力量。
夜色里，传声管里的絮语渐渐轻了，只剩《五域藤歌》的调子还在管里绕，冰原的铜铃混着五域的琴音，像在唱一首永不完结的春谣。而桥栏缝里的藤籽，正借着月光，悄悄往土里钻——
它们会顺着桥，往冰原的藤架去，往河谷的船上去，往草原的风里去，往所有有藤语在传的地方去，把这用牵挂织成的春天，铺得更长，更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