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藤顶端的果子亮起光芒后的第三日,中谷的空气里开始弥漫起一种奇异的甜香。不是单一种类的甜,而是裹着林海松针的清、渡口水汽的润、戈壁沙砾的烈、冰原寒泉的冽,还有中谷土地的厚,层层叠叠揉在一起,连风拂过都带着蜜意。
阿桂凌晨起身时,发现主藤周围的地面竟渗出点点莹光,顺着藤脉往上爬,最终汇入那颗最大的果子里。果子的表皮已褪去青涩,变得像块温润的彩玉,五域的色彩在其中流转,仿佛能看见林海的浪、渡口的帆、戈壁的沙、冰原的雪,还有中谷孩子们奔跑的身影。
“要熟了!要熟了!”小豆子光着脚跑到藤下,仰头望着果子,鼻尖几乎要碰到垂下来的藤须,“阿姐你闻,比阿爷藏的冬酿还香!”
这话引得早起的人们都围了过来。东边的猎手深吸一口气,猛地拍了下大腿:“里头有松蘑炖肉的鲜!”南边的船老大咂咂嘴:“还有河鲤熬汤的醇!”西边的掌柜眯着眼笑:“错不了,是我们戈壁红果晒成蜜饯的甜!”北边的女子也点头:“带着冰原野蜜的清润呢。”
众人正说着,那颗果子突然轻轻一颤,表面的光芒愈发盛了,连带着周围那些小些的果子,也跟着亮起微光,像是一串挂在藤上的彩灯。主藤的根须在土里簌簌作响,阿桂蹲下身,竟看见那些根须正往之前埋下五域特产的地方伸展,像是在做最后的汲取。
“时辰到了。”阿爷拄着藤杖走到最前面,声音沉稳却难掩激动,“这果熟,要五域的人一起见证才好。”
他话音刚落,果子突然“啵”地轻响一声,像是孩童咂嘴的声音。紧接着,一道柔和的光从果蒂处散开,果子竟顺着藤茎缓缓旋转起来,每转一圈,就有一缕香气飘向不同的方向——向东的那缕带着松木气,往南的那缕裹着水汽,朝西的那缕混着沙砾味,往北的那缕透着清寒气,最后一缕留在中谷,满是泥土的芬芳。
“快看!”小豆子指着果子,惊得捂住了嘴。
只见那颗果子在旋转中,竟从顶端裂开一道细缝,缝里滚落出一颗小小的、圆滚滚的果实,像是被五色彩云裹着,轻轻落在阿爷伸出的掌心。那果实触手温凉,表面光滑得像打过蜡,五域的色彩在上面缓缓流淌,却并不刺眼,反倒让人觉得心头熨帖。
阿爷将果实托在掌心,转向众人:“这果,是五域共养出来的,该由大家一起尝第一口。”
他小心翼翼地将果实分成五份,每份都带着同等的彩晕。东边的猎手先接过,将那小块果肉送进嘴里,先是一愣,随即眼眶就红了:“是阿娘做的松籽糕的味道……还有那年冬天,全族围着篝火分肉的暖。”
南边的船老大咬下一口,咂摸半晌,突然大笑起来:“有我家老婆子腌的鱼干味!还有汛期时,全村人一起加固河堤的热闹!”
西边的掌柜细细品味着,胡子都抖了起来:“是戈壁落日下,驼队歇脚时喝的甜茶味!还有和伙伴们在沙地里摔跤的痛快!”
北边的女子含着果肉,声音轻得像叹息:“是冰原春来时,第一朵花的清冽……还有族人们围着冰洞唱歌祈愿的虔诚。”
最后一份传到阿桂手里,她看着那块带着彩晕的果肉,突然想起了阿爸走前种茶苗的样子,想起了阿妈织藤筐时的哼唱,想起了谷里人互帮互助的暖。她轻轻咬下,那滋味瞬间在舌尖炸开——有茶苗的清苦回甘,有火塘的温暖,有融雪的清甜,还有此刻周围所有人的笑闹声,都化作了最醇厚的甜,从舌尖一直暖到心底。
“怎么样?”小豆子仰着头问,眼睛亮晶晶的。
阿桂笑着把剩下的一点递给他:“是家的味道。”
小豆子含在嘴里,咂了咂嘴,突然拍手道:“我尝到了!有我和小石头在藤下打滚的痒,还有阿姐给我编的草蚱蜢的香!”
众人都笑了起来,笑声顺着藤网飘向远方。就在这时,主藤上那些小些的果子突然纷纷坠落,顺着藤须滚到每个人脚边,不多不少,正好每人一颗。
“这是……”掌柜的捡起脚边的果子,惊奇地发现上面竟映着自己商队的模样。
“是藤子给大家的回礼。”阿爷望着那些滚落的果子,眼中闪着光,“它把五域的暖、甜、热闹都酿进了果里,让每个人都能带一份回家。”
风穿过谷口,带着更浓郁的甜香,往五域的方向去了。主藤的枝叶在风中轻轻摇曳,像是在挥手送别,又像是在说——只要这藤还在,五域的滋味,就永远连着呢。
那颗分食的熟果滋味尚未散尽,主藤上其余的果子便如繁星坠地,顺着藤须滚到每个人脚边。小豆子捡起自己脚边那颗,只见果面上竟浮现出他和伙伴们在藤网下追逐嬉闹的影子,连笑声都仿佛能从果纹里渗出来。
“它记得!”小豆子举着果子蹦跳,“它连我们捉迷藏的地方都记下来了!”
众人纷纷拿起脚边的果子,果不其然,每个果子上都印着属于自己的记忆——猎手的果子上是林海深处的篝火,船老大的果子里藏着渡口的归帆,掌柜的果子映着戈壁驼队的剪影,冰原女子的果子裹着极光下的舞蹈。
阿桂捧着自己的果子,指尖抚过那些流动的彩晕,果面里竟浮现出阿爸种茶苗时佝偻的背影,还有阿妈坐在火塘边补衣裳的侧影。她鼻尖一酸,抬头时正撞见阿爷温和的目光。
“这藤子机灵着呢,”阿爷摩挲着手里的果子,“它不光收了五域的声息滋味,还把每个人心里最暖的念想都存了进去。”
正说着,东边的猎手突然“哎呀”一声,指着自己的果子。只见那果子上的篝火影像里,竟多了几个模糊的身影,像是他留在林海的族人,正朝着中谷的方向张望。“是阿弟他们!”猎手激动地站起身,“他们好像也想过来!”
话音刚落,南边船老大的果子也起了变化,归帆的影子旁,多了群挥舞着衣袖的孩童,正是渡口边等着他回家的娃娃们。
“这是……在邀人?”船老大喃喃道。
阿爷望着主藤蔓延向远方的藤须,恍然笑道:“它结的哪是果,是给五域搭的桥呢。这果子就是信物,带着它回去,无论在五域哪个角落,顺着藤子的气息,都能找到来这儿的路。”
众人这才明白,纷纷将果子小心收好。西边的掌柜掏出纸笔,在羊皮卷上画下中谷的方位,又将戈壁的地图塞给阿桂:“往后咱们常来常往,我把戈壁的商路指给你看,你们中谷的藤果,也该让更多人尝尝。”
北边的女子解下颈间的玉佩,那玉佩是用冰原的暖玉磨成的,触手温润:“这玉能感应冰原的气息,若藤子的须蔓往北边去了,它会发热提醒。”
东边的猎手则砍下一根自己常用的箭矢,箭头镶嵌着林海的黑曜石:“若有危难,对着箭矢喊一声,林海的猎人们听得到。”
南边的船老大拍着胸脯保证:“渡口的船,往后专门留一艘,给来往的人搭便车!”
阿桂一一收下这些信物,心里暖得像揣着个小太阳。她转身从屋里抱出一坛新酿的藤果酒,是用前几日藤叶上的露珠和新结的青果酿的,此刻正泛着淡淡的彩光。
“这酒还没酿好,”她给每个人倒了一小碗,“但它带着藤子的气,等明年果子再熟时,咱们就用这酒做引子,让五域的酒混在一起,酿一坛真正的‘合欢酒’。”
“好!”众人齐声应和,举起碗轻轻一碰。酒液入喉,带着清冽的甜,顺着喉咙滑下去,竟在心底开出朵暖融融的花来。
傍晚时分,客人们陆续启程。每个人的行囊里都装着藤果,腰间挂着与中谷相连的信物。老骆驼驮着商队的货物,走时又回头蹭了蹭藤须,像是在告别。冰原的驯鹿则衔了片带着彩晕的叶子,昂首嘶鸣,声音传得很远。
他们走后,阿桂发现主藤的藤须又往外延伸了些,原本只到谷口的藤蔓,竟悄悄爬上了谷外的山道,像无数双温柔的手,在五域的路上轻轻指引。
小豆子蹲在藤下,数着那些新冒出来的嫩芽:“阿姐,明年会来更多人吗?”
阿桂望着远方,风里还带着客人们留下的气息,有戈壁的香料味,有冰原的清寒气,还有林海的松木香。她点点头,伸手抚上主藤的茎秆,那里面流动的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热闹。
“会的,”她说,“等藤子爬满五域的路,咱们就能天天听见彼此的声音了。”
夕阳西下,给藤网镀上了层金边。主藤顶端,又冒出几个小小的芽苞,鼓鼓囊囊的,像是在酝酿着新的约定。而那些散落在五域的藤果,正悄悄散发着微光,把中谷的暖,送向每一个等待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