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赫连誉最终的妥协,谢天歌带着腿伤和阿莹暂留北疆王庭。又因韩霖三万神策军已到北疆边境,慕容笙作为天机军实际控制人须回军营一趟与他对接军务。
马车辘辘,刚驶出北疆王城不久,广袤无垠的草原之上,一幅突兀而刻意的景象便映入眼帘。
一个临时搭建的精致亭子矗立在道路旁,亭子两侧肃立着两排披甲执锐的北疆王军,气氛肃杀。
亭内,一张木桌摆放妥当,桌上是一副已然摆开的棋盘,黑白子分明。
北疆王赫连誉,一身暗纹常服却难掩其与生俱来的矜贵与压迫感,正闲适地坐于亭中,仿佛等待已久。
慕容笙的马车缓缓停下。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起,露出慕容笙那张波澜不惊的俊美侧脸。对于赫连誉的现身拦截,他脸上没有丝毫意外之色,仿佛一切尽在预料之中。
下一刻,车帘微动,似有清风拂过。
亭内的赫连誉只觉眼前一花,定睛看去时,对面的座位上已然多了一抹白衣胜雪的身影。慕容笙端坐于椅上,气息平稳,仿佛他一直就在那里。
赫连誉勾了勾唇角,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激赏,他将一杯沏好的热茶推到慕容笙面前,语气带着几分调侃,几分试探:“腿废了,竟还能有如此鬼魅身法,慕容笙,不愧是慕容笙。”
慕容笙并未接话,只是优雅地端起茶杯,微微抿了一口,目光扫过棋盘,淡然开口:“你在此处等我,应当不是为了说这个吧。”
赫连誉,“今日兴致好,想与你手谈一局,如何?”说罢,他指尖拈起一颗墨玉般的黑子,“啪”一声脆响,稳稳落在棋盘天元之位,气势逼人。
慕容笙修长的手指拈起一颗莹白的棋子,漫不经心地落在棋盘一角。
他语气平淡,却带着毋庸置疑的笃定:“你若与我比战力,或尚有胜算。但若比下棋,你必输。”
赫连誉闻言,不怒反笑,挑眉问道:“哦?何以见得?”
“北疆王不擅棋道。”慕容笙又落一子。
赫连誉脸上的笑容微敛,随即染上一丝阴冷,他语带讥讽:“你这般精通棋道,算无遗策,怎么在与曲应策的那盘大棋里,输得一败涂地,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慕容笙白子落下,沉稳依旧,声音平静无波:“棋局漫长,未到终局收官之时。你,又如何能断定输的那个人一定是我?”
赫连誉突然倾身上前,眼神中带着戏谑,又仿佛掺杂着几分认真的执着,压低声音道:“慕容笙,把谢天歌让给我行吗。我能给她的,远比你所能给予的更多——北疆王妃的尊荣,广袤的草原,无拘无束的自由,还有……”他意有所指地顿了顿,“一个健全男人能给予的一切。”
慕容笙手下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滞,白子随之落下,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甚至没有抬一下眼皮,语气淡漠却斩钉截铁:“你觉得可能吗?”
赫连誉手中的棋子被捏得微微作响,他盯着慕容笙,语气变得尖锐:“慕容笙,你的腿废了,不要耽误她!”
慕容笙此时终于抬起头,眸子冷寒,“你不觉得最重要的是她自己的心意吗?”
“心意?”赫连誉嗤之以鼻,“谢天歌于男女之情上懵懂无知,无非是被你这张脸所蛊惑,才做了错误的选择!如果这三年,陪在她身边、护她周全的人是我,她早就是我的人了!”
慕容笙将一颗棋子重重落下,声音不大,却带着千钧之力,“她选了我,那便是我。这世间,从无‘如果’二字。”
赫连誉声音陡然提高,带着几分怒意:“慕容笙,你别太自私!谢天歌现在或许还不懂,但她总有一天会渴望夫妻之乐,会想要儿女成群!你给不了她,就别耽误她的幸福!”
慕容笙眼皮微抬,缓缓道:“你怎么知道我给不了?”
“你……?!”这一下,赫连誉彻底愣住了。他瞳孔微缩,脸上写满了惊愕与难以置信。
但随即,他又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出声,带着几分狠戾,“慕容笙,我看你这张嘴能硬到几时!我告诉你,我不会轻易放手,曲应策那个疯子更不会!若有一天,你在与他的争斗中输了,死无葬身之地,那么谢天歌,肯定还是我的!”
慕容笙执棋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顿,似乎被这句话语中某种可能的未来所触动。
他沉默片刻,再开口时,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仿佛在交代后事:“若真有那么一天……我无力回天。那么,请你务必好好护着她,保她余生无忧,长命百岁。”
赫连誉勾了勾唇角,带着傲然:“何须你来嘱托!”
慕容笙眸光转冷,语气骤然变得锐利:“但在那之前,你最好,离她远一点。”
赫连誉像是突然失了下棋的兴致,将指间把玩的棋子随手扔回棋罐,“远一点!你们想进夏国皇宫还得靠我呢。”
慕容笙却毫不领情,冷声道:“这是你欠她的。别忘了,她救过你的命,你却差点亲手要了她的命。”
“我当时只是想杀曲应策!”赫连誉像是被踩到了痛脚,“那一箭……我从未想过会伤到她!”
慕容笙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仿佛不愿再回忆那撕心裂肺的一幕,那绝望而崩溃的一天。
赫连誉话锋一转,试图将话题引开,语气带着几分幸灾乐祸:“你还是先想想怎么应付韩霖吧。韩霖能如此得曲应策重用,就是因为他和他主子一样,心机深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而且,他和那个肖黎一样,对曲应策死忠。”
慕容笙望向远方草原天际线的眼神变得复杂难明,片刻后,才淡淡应道:“我知道。”
赫连誉又道,语气带着提醒,“你若现在随我们去夏国,便是擅离职守,是死罪。”
慕容笙,“我的死罪,又何止这一件。”
赫连誉挑了挑眉,了然道:“也是……光是把谢天歌从曲应策的眼皮底下偷偷带走这一桩,就够你被千刀万剐的了。”
慕容笙不再纠缠于此,转而问道:“夏国五皇子,呼延乘风,此人你知道多少?”
赫连誉收敛了神色,略微沉吟:“所知不多。此人在夏国极为神秘,也极有本事,年纪轻轻却已掌握了夏国大半军政实权。但奇怪的是,他好像对储君之位并无兴趣,据说连呼延博那个老家伙,也对他忌惮几分。”他顿了顿,补充道,“倒是有几分……像当年曲应策还是太子时的样子。”
慕容笙眼中神色变幻,袖袍下的手不自觉地轻轻摩挲着,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赫连誉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这一细微的反应,倾身问道:“你在想什么?”
慕容笙收回目光,恢复了一贯的平静淡然,仿佛刚才的异样只是错觉,轻声道:“没什么。”
亭外,草原的风掠过,吹动两人的衣袂,棋盘上的局势已明,而棋局之外的较量,似乎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