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殿·夜
“北疆如何?”烛火摇曳,曲应策桌案上奏折高叠,暗卫肖黎站在身边,回报各处密报。
陛下。肖黎的铁面具映着烛光,声音低沉,赫连誉五日前已正式登基。
曲应策笔下顺畅,未有意外:朝中布局?
肖黎继续并报:赫连誉之师战神叶无赦统十万铁骑,其叔父赫连佐明为相,总领朝政。
曲应策唇角微勾:他倒是会用人。朱笔继续游走,后宫呢?
北疆王登基时封叶无赦之女叶攀星为东侧妃,赫连佐明之女赫连雪瑶为南侧妃。肖黎继续道。
曲应策顿了顿,蹙眉道:“赫连雪瑶不是赫连誉过继给叔父家的亲妹妹吗?”
肖黎道:“是,但北疆对兄妹通婚无拘。”
“疯子……”曲应策耻笑一声,沾了沾朱砂继续问道:“王妃是谁?”
肖黎顿了顿,报道:“妃位……空悬!”
咔——
朱笔突然折断。墨汁溅在帝王指节,蜿蜒如血。
殿内一时寂静,只听得更漏滴答。
夏国动向。曲应策又突然开口,声音比方才冷了三分。
夏国君王接连颁布了十几道政令,都与我朝类似,重农耕、通商路。肖黎的喉结在铁面具下滚动,天工局在研制连弩火矢,尚未成功。
曲应策翻开一本奏折,缓缓问道:天工局何人主事?
暂未查明。
曲应策扔掉手中奏折,指尖轻叩案几:神策军与天机军动向如何?
暂无异动。
帝王问完又是长久的沉默。
肖黎试探道:陛下,属下告退?
谢采女。帝王突然道,三字在唇齿间碾过。
肖黎立即禀报:已于前日迁居景华宫偏殿,收用皇后所赐二婢,又自恭桶房选一老太监,说是...养蚕。
恭桶房?曲应策眉心骤紧,眼前浮现那年打扫马棚,少女捏着鼻子躲开马粪的模样,她竟肯去那种地方...
“都是什么底细?”
皇后亲选的宫女唤作琉心和岳素,都是半年前刚被家人送进宫来的,家世清白底细干净,老太监赵福来入宫四十载一直在司苑局照管花木,与谢采女素无交集。
烛花爆响,映得帝王眸色晦暗不明:慕容笙这几日可有进宫...
已有十几日未曾入宫。
曲应策唇角微不可察地松了松,伸手去取新笔,却碰翻了茶盏。茶水顺流而下,染湿了他的龙袍,恰似年少时那可恶的少女泼在他锦衣上的酸梅汁。
三皇子怎么这般小气?不过一件衣裳而已,怎么一副要吃了我的样子!记忆中那个披着红衣斗篷的少女负手而立,笑得比御花园的牡丹还张扬。
退下吧。
待殿门合上,帝王从暗格取出一卷泛黄画轴。缓缓展开,画中马上的红衣“少年”挽弓而立,马尾高束,好一副鲜衣怒马的俊朗模样。
指尖抚过画中人的笑靥,眼眸里带着深深的贪婪和眷念。
-------------------------------------
九龙门御道
谢天歌带着阿莹和赵福来一人抱了一竹筐蚕茧,满载而归。
主子您瞧这茧子,又白又大,茧丝又厚。赵福来捧着竹筐,褶皱里都沁着笑意,老奴在司苑局四十载,没见过这般雪亮饱满的。
谢天歌指尖拨弄着蚕茧,唇角微扬:赵公公果然是会养蚕的,识货,不枉我......
贺兰姐姐!你可跪好些吧,刘贵妃怪罪下来,妹妹可担当不起!
幸灾乐祸的呵斥声从前方传来。谢天歌抬头,只见御道旁,一个素衣女子正跪在青石板上,身旁站着个摇团扇的华服美人。
谢天歌停下来,问道:“谁跪在那儿?”
阿莹眯眼细看:小姐,那好像是...贺兰淑媛?
老太监温声提赵福来示道:“现在是贺兰婕妤了。”
哦…夏国那位?谢天歌挑眉,今天怎的穿得这般素净?还是夏国服饰好看。旁边那是谁?
阿莹正经看了一会儿:“不太记得。”
赵福来低声道:主子,旁边站的是方美人。
谢天歌蹙眉道:“婕妤跪着,美人站着,真是有趣。”
宫里的人最会拜高踩低了。老太监声音更低了,陛下向来不留恋后宫,对哪个娘娘的恩宠都不长久。自贺兰婕妤降位,陛下连着半月没进后宫,宫人们以为贺兰婕妤失了宠,没少磋磨。
“还得是老人家看得清楚。”谢天歌忽然笑了,对着阿莹嘻道:走,瞧瞧热闹去。
三人走近时,正听见方美人用团扇挑着贺兰娅芩下巴:真是楚楚可怜,难怪陛下独宠姐姐多日,可惜啊,帝王的宠爱从来都是琢磨不透的。姐姐也没料到,这么快就失宠了。
贺兰婕妤睫毛轻颤,抬头望着方美人:“我是夏国郡主,是贺兰婕妤,就算被刘贵妃掌嘴罚跪,也轮不到你来奚落我......
“啪!”方美人扬起手又是一巴掌重重的落下。
“我奉刘贵妃之命监督你罚跪,怎么就没有资格了。”团扇地打在她肩头,前天在御花园唱夏国民谣勾引陛下,今日又敢穿丧服似的晦气衣裳......
“今日白玲头七,前日那是夏国丧歌。”贺兰婕妤眼神坚毅,怒视回去。
方美人。
清凌凌的女声突然插进来。方美人回头,正对上谢天歌抱着蚕茧框笑吟吟的走来。
哟,我当是谁。方美人团扇掩唇,原来是冷宫出来的谢采女。她又故意瞥了眼赵福来,恭桶房的老太监,今日倒是穿的整齐,可惜臭味还没散尽?
谢天歌也不恼,把白花花的蚕茧框放一边,蹲下身子看着眼前的夏国女子:这个姑娘生得真好看。
贺兰婕妤抬头,红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
谢采女好大的威风,方美人胸口起伏,怒斥,见了本美人不行礼就罢了,还......
还什么?谢天歌突然抬头,等着方美人往下说。
方美人脸一阵红一阵白,支吾半天不敢往下说。
阿莹上前道;“方美人许是想起来皇后娘娘承诺我家小姐的特许了。”
方美人脸色骤变,却也骂不出话来:
几位妹妹在这做什么?好生热闹啊?
温柔的女声从后方传来。众人回头,只见几个宫女簇拥着淑妃张氏款款而来。
方美人立刻变了脸色,屈膝行礼:淑妃姐姐...
淑妃却先向谢天歌点头致意,才看向跪着的贺兰婕妤,轻叹一声:贺兰妹妹怎么跪着,地上凉,快起来吧。
贺兰婕妤摇头,声音哽咽:嫔妾丧服冲撞了贵妃娘娘,在此反省......
方美人解释道:“刘贵妃嫌看见丧服晦气斥责了婕妤姐姐,哪知婕妤姐姐不懂事顶了几句,便被罚跪在此。”
谢天歌突然插话,贵妃娘娘嫌晦气,你不嫌……?
方美人摇了摇蒲扇道,毫不忌讳道:“我们的命自然没有贵妃娘娘的金贵。”
淑妃心疼道:“这是要罚多久啊。淑媛妹妹身子弱……”
方美人道:“还有一个时辰。”
谢天歌仰头望着西沉的日头,琥珀色的眸子映着漫天霞光,忽地轻笑一声:刘贵妃这个不长脑子的。
淑妃了然道:“要下朝了,陛下的銮驾快来了?”
方美人闻言,脸上倏地飞起两朵红云,手中团扇不自觉地掩住半张脸,眼波却忍不住往御道尽头飘去。
那副又羞又盼的模样,活像枝头初绽的桃花,既想藏进叶底,又忍不住探头张望。
谢天歌忽地俯身,指尖轻轻拂过贺兰婕妤肩头。她凑近对方耳畔,俏皮道:祝你好运啊,夏国郡主。那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却让贺兰婕妤浑身一颤。
说罢,谢天歌又把一筐雪白的蚕茧推到了贺兰婕妤面前:“送给你制夏国衣裳用的。”
贺兰婕妤怔怔地望着眼前的茧框,有些不知所措:“这……”
方美人突然踢了一脚面前的框子,大声呵斥道:“谢采女,你这是做什么。”
谢天歌突然从阿莹框里抓了一把茧子强硬地塞进方美人手里:“也送你几个,做个团扇。但别用来打人了。”
方美人盯着掌心莹白的茧,竟忘了甩开。
淑妃几人在旁边看得惊讶。谢天歌突然回头,闪亮亮的大眼睛望着淑妃:“你也要吗?”
淑妃这才反应过来,半天才扯出一抹笑意推拒道:“不……不要。”
谢天歌拍了拍手,对着阿莹和赵福来歪着脑袋唤着:“走吧,回宫!”
阿莹和赵福来赶紧跟了上来。
淑妃看着眼前越走越远的谢天歌,突然笑道:“好像变了,又好像一点都没变!”
方美人挑了挑眉:“淑妃姐姐在说什么?”
淑妃侧目,嗤笑道:“你听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