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谢天歌是被饿醒的。
腹中火烧般的绞痛让她蜷缩在榻上,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窗外天光已大亮,透过雕花窗棂在地上投下一道道栅栏般的阴影,像极了三年前她被押入蚕园那日的天色。
曲应策,你也就这点出息。她咬着被角冷笑,想饿死我?你饿得死我吗?
门外守卫如铁铸般沉默。
她慢条斯理地起身,一件一件穿好昨日送来的衣裳,指尖拂过衣料时微微一顿——这料子,竟是她从前最爱的云锦。
谢天歌摸了摸衣料,嬉道:“还是阿笙最好!”
踩在冰凉的地砖上,故意将茶盏扫落在地。一声脆响,瓷片飞溅,却仍无人应答。
我要见阿莹!她踹了一脚门板,告诉你们主子,再不放人,我就把窥天榭烧了!
回应她的只有檐下铁马叮咚。
天歌忽地收了怒容,唇角勾起一抹讥诮。
腹中饥饿难忍,她索性取出棋盘,指尖捻起一枚黑子,轻轻落在棋盘中央。
“雍夏停战,神策军班师回营,驻扎龙原大营。”她喃喃自语,又落一子,“北疆皇室夺嫡内斗还不知谁上位,暂时无暇他顾。”
黑子再落:“曲应策亲掌八万禁军与龙虎暗卫,皇权稳固。”白子紧随其后:“傅绿水倚仗神武大将军,势大难撼。”最后,一枚黑子重重按在棋盘边缘:“朝中唯一能与神策军抗衡的,只有慕容家的天机军。”
“神策军二十五万,天机军十二万,禁军八万……”她盯着棋盘,指尖微颤,“三足鼎立,皇权居中。曲应策,真是控局高手。”
一枚白子忽地从指间滑落,滚至角落。
谢天歌怔怔望着那枚棋子,恍惚间,仿佛又见父亲立于边境沙盘前——银甲映着残阳,马鞭点过连绵营帐,声如洪钟:“我谢家儿郎,死也要死在战场上!”
胸口突然涌上酸涩,她猛地攥紧掌心,指甲深深掐进肉里。
门被粗暴地撞开,铁甲森冷的侍卫鱼贯而入。
陛下有令,带谢采女去麟德殿领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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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德殿前
广场上乌泱泱跪了几十号人,谢天歌被推搡着跌入人群时,正听见苏公公尖着嗓子宣读名单——
“永巷杂役张保,救火灼伤双手!浣衣局宫女翠儿,右腿烫伤!景华宫宫女张碧,左臂烫伤……”
她眯眼望向高台——曲应策端坐九龙华盖之下,玄色龙袍上的金线云纹在阳光下刺目如刃。皇后傅绿水居左,指尖丹蔻艳如凝血;贵妃柳氏与贤妃纪蓝苓居右,淑妃、贺兰淑媛等嫔妃依次列席。
“谢采女,请跪这边。”小太监引她至最前排,与十几个缠着绷带、伤痕累累的宫人跪在一处。
谢天歌余光瞥见身旁小宫女领口下翻卷的烫伤,皮肉狰狞如绽开的石榴。看来昨夜那把火,牵连的人还真不少。
“陛下隆恩——”苏公公拖长声调,“昨夜司库房起火,幸得各宫义仆扑救,未成大害。赐黄金各一百两!”
周遭奴仆感激涕零,齐刷刷叩首高呼:“谢陛下隆恩!谢陛下隆恩!”
苏公公话锋一转,拂尘一甩:“但——杀沈美人的凶手,亦在尔等之中!”
鎏金托盘呈至众人眼前,谢天歌终于看清那把匕首——乌木柄缠红线,正是龙虎暗卫自戕用的“狼毒刃”。
胆小者已瘫软在地,颤声哭喊:“不是我……不是我!”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有人拼命磕头,额上渗出血丝。
曲应策指尖轻叩扶手,声音不疾不徐:“朕给一炷香时间,凶手自己站出来,朕保你不死,其余人得赏。若让朕揪出来……”他眸光一冷,“所有人,都得死!”
“锵——”侍卫同时拔刀,雪亮刀光连成一片。
“陛下饶命啊!”后排老太监以头抢地,“老奴在宫中伺候了一辈子,昨夜是真的去救火啊!”
“阿碧……沈美人死那晚,她回来得很晚!”
“张保曾被沈美人责罚过,定是他怀恨在心!”
生死关头,众人已开始胡乱攀咬。
贤妃蓦地起身,团扇直指谢天歌:“陛下,杀死沈美人嫌疑最大的,不该是谢采女吗?”
人群霎时炸开。有宫女爬过来扯谢天歌的裙角,哀声乞求:“采女娘娘行行好,您就认了吧!奴婢家中还有重病的老母啊……”
更多人围拢过来,哭嚎着将她逼至角落。
“采女娘娘,求您一人做事一人当!”
“沈美人死时攥着您的帕子,您别再抵赖了!”
曲应策好整以暇地看着谢天歌被众人纠缠,唇角微不可察地翘起,竟莫名觉得心情舒畅。
皇后傅绿水将他细微的表情尽收眼底,看向谢天歌的目光愈发阴冷。
贤妃“啪”地合上团扇,讥讽道:“臣妾早说过,冷宫出来的晦气东西,如今还要连累这么多奴才陪葬!”
贺兰淑媛蹙眉,柔声央求:“陛下,杀人者固然该死,但这些奴仆为救火而伤,忠心可鉴……求陛下开恩。”
刘贵妃挑眉冷笑:“贺兰淑媛此言,是在指责陛下滥杀无辜?”
“妾身不敢!”
贺兰淑媛盈盈起身,夏国特制的金丝裙裾如流水般倾泻而下。她踉跄半步停在丹墀前,素手揪紧心口衣料,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陛下……”这一声唤得凄婉哀绝,泪珠倏然滚落,碎在织金地毯上。她仰起脸时,长睫沾泪,如梨花带雨,“这些奴才!伤得实在可怜……求陛下垂怜……”
曲应策指节微蜷,冷峻的眉眼似有一瞬松动。
刘贵妃低声讥讽:“夏国女子好手段!”
皇帝摩挲着玉扳指,忽而看向皇后:“皇后以为如何?”
傅绿水恭敬一拜:“陛下圣明,自有决断。只是……”她目光扫向谢天歌,“或许陛下仁慈,想给谢采女一个认罪的机会,全她性命。”
刘贵妃冷哼:“区区采女,也配让陛下费心?”
方美人戚戚然道:“沈妹妹死得冤枉,凶手万不能轻饶!”
贤妃拍案厉喝:“谢天歌!你还要拖累无辜之人?!”
莲美人脊背挺直,淡淡道:“陛下既说凶手在此,谁无辜谁有罪,尚未可知。”
淑妃摇扇轻笑:“莲妹妹所言极是。”
谢天歌慢条斯理地整理被扯乱的衣襟,不怒不争,只是偶尔抬眼,挑衅般望向高台——
想看她狼狈求饶?偏不!
曲应策眸色一沉,刚刚转好的心情再度阴郁。
“一炷香已过。”他冷冷开口,“想好了吗?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