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黄岚那仿佛要将整个实验室都付之一炬的凛冽杀意,阮·梅那双美丽的眼眸中,第一次出现了除了求知与淡漠之外的情绪。
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更加纯粹、更加炽热的……好奇与分析。
她看着那柄由奇迹构成的火焰长剑,看着它烙印在地板上的焦痕,看着它周围扭曲的光线,仿佛在欣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她甚至低声喃喃自语,像是在验证某个困扰已久的猜想,“并非单纯的能量释放,而是……因果层面的覆写……这简直是……神才能拥有的权能。”
她的反应,让黄岚感到一阵发自内心的无力与荒谬。
他在这里愤怒,在这里发出警告,而对方却在分析他愤怒的构成,在解析他警告的力量来源。
他们从一开始,就不在同一个频道上。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气氛中,一个略显沉闷,却带着奇特穿透力的声音,从实验室的入口处悠悠传来。
“一场精彩的对峙。庸人的道德义愤,对上了天才的超然逻辑。我该为哪一方鼓掌呢?”
黄岚与阮·梅同时循声望去。
只见那个先前在最终舱室里下棋的、戴着纯白石膏头像面具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去而复返。
他正倚靠在门框上,双臂环抱,姿态闲适,仿佛一个刚刚看完了一场精彩戏剧的观众。
他就是真理医生。
阮·梅看到他,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温婉的笑容也淡去了几分。
“维里塔斯·拉帝奥。我的实验区域,不欢迎无关人员的旁观。”
“哦?是吗?”被称作拉帝奥的男人,也就是真理医生,慢悠悠地走了进来,他的皮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可我以为,这里刚刚差点变成了一个‘开放式’的焚化炉。作为空间站的临时访客,我关心一下公共安全,这很合理吧?”
他的目光从阮·梅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了黄岚和他的火焰长剑上。
“收起你的武器吧,‘奇迹’先生。”真理医生说道,语气平淡,“你的威胁已经送达。对于一个纯粹的理性主义者来说,当毁灭的成本高于观测的收益时,她会做出最明智的选择。再继续下去,就只是无意义的情绪宣泄了。”
黄岚冷冷地看着他,又看了一眼阮·梅。
正如真理医生所说,阮·梅脸上虽然没有丝毫惧色,但她眼中的狂热已经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静的评估。她确实在权衡利弊。
黄岚心中的怒火并未消散,但他知道,再僵持下去确实没有意义。他的目的已经达到。
“哼。”
他冷哼一声,手中的火焰长剑应声消散,化作点点蓝色的光粒子,融入空气之中。那股足以冻结灵魂的杀意,也随之缓缓收敛。
“记住我的话。”他最后对阮·梅说了一句,便不再看她,转身向电梯走去。
阮·梅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目光深邃,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真理医生看着这一幕,石膏面具下发出了一声意义不明的轻笑。
“看,庸人也有庸人的优点。他们虽然愚笨,却执着于某些看似无用的‘责任’。这在你们天才看来,或许是种缺陷,但在我看来……这至少比创造出一堆自己都无法收拾的烂摊子,要来得高尚一些。”
说完,他也不等阮·梅回答,便转身跟上了黄岚的脚步。
……
电梯门打开,黄岚走了出来。
那些被他留在电梯口的猫猫糕们,一看到他,就像是受惊的兔子,瞬间缩成了一团,发出细微的悲鸣。刚才他身上那股毫不掩饰的杀气,显然是吓坏了这些敏感的小家伙。
黄岚的脚步顿了顿。
他看着那群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五颜六色的小东西,心中的怒火渐渐被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所取代。
他走到角落,缓缓蹲下身。
猫猫糕们被他的动作吓得又向后挤了挤。
黄岚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摊开手掌,静静地放在它们面前。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终于,那只最大胆的、棕褐色的猫猫糕,犹豫了片刻,还是从群体中挪了出来。它试探性地靠近黄岚的手掌,用它的小鼻子嗅了嗅,确认没有危险后,才小心翼翼地,用它那柔软的、像慕斯蛋糕一样的脸颊,轻轻蹭了蹭黄岚的指尖。
这个动作仿佛一个开关。
其他的猫猫糕见状,也纷纷鼓起勇气,一个接一个地围了过来,用它们的方式,向这个刚刚还散发着恐怖气息,此刻却又变得无比温和的男人,表达着亲近与依赖。
黄岚看着这群黏人的小家伙,有些头疼。
总不能就让它们待在这里。
他站起身,在周围寻找了一番,很快找到了一个被遗弃的、带轮子的金属样本运输箱。他将箱子放倒,然后拍了拍手。
“上来。”
猫猫糕们歪着脑袋,似乎没听懂。
黄岚无奈,只好亲自动手,像抓果冻一样,一只一只地将它们抱进了箱子里。
就在他忙活的时候,真理医生的身影,出现在了走廊的另一头。
“真是感人的一幕。圣人拯救无辜的羔羊。”他踱步过来,语气里带着一丝惯有的嘲弄,“我很好奇,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些‘失败品’?带回你的列车,当做储备粮吗?”
黄岚没有理会他的嘲讽,将最后一只粉色的猫猫糕放进箱子后,他直起身,拿出手机,直接拨通了黑塔的通讯。
通讯几乎是秒接。
“有话快说。”黑塔那不耐烦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黑塔,”黄岚开门见山,“阮·梅在你的空间培育了一头活的、残缺的碎星虫王。已经被我处理了。”
通讯那头沉默了两秒。
“阮梅!”黑塔的声音明显提高了一个八度,“她居然在我的空间站里搞这种东西!她人呢?让她来见我!”
“这不重要。”黄岚打断了她,“重要的是,她还留下了一堆‘副产品’。”
他将镜头对准了箱子里那群一脸无辜的猫猫糕。
“这是……什么玩意儿?看起来软乎乎的,怪可爱的。”黑塔的好奇心立刻被勾了起来。
“它们是活的。阮·梅把它们当垃圾一样丢在了禁闭舱段。”黄岚沉声说道,“我不可能把它们留在那里。给我找个地方,我要安置它们。”
“哈?你把我这当什么了?星际宠物救助站吗?”黑塔立刻叫嚷起来,“我告诉你,黄岚,别想把这些麻烦东西带到我的主控舱段来!绝对不行!”
“我没打算带过去。”黄岚的语气很平静,“但如果你不提供地方,我就只能联系星和三月七了。她们肯定很乐意来空间站‘参观’一下这些可爱的小生命。
到时候,我想她们也会对‘碎星虫王’的培育过程很感兴趣,说不定还会写一篇图文并茂的星际和平播报,标题就叫《震惊!天才俱乐部成员竟在黑塔空间站进行禁忌繁育实验!》。”
通讯那头又一次陷入了死寂。
过了足足五秒钟,黑塔咬牙切齿的声音才传了过来。
“……算你狠!西侧的生态观测舱不是空着吗?三号舱!就那个模拟生态的!把它们丢进去!食物和水自己想办法!还有,把阮·梅所有的实验数据都给我拷贝一份!一份都不能少!”
说完,她就“啪”地一声挂断了通讯。
一旁的真理医生将整段对话听得清清楚楚,石膏面具下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弧度。
“以威胁达成目的。虽然粗暴,但有效。看来你并非只是一个头脑简单的武夫。”
黄岚收起手机,没有看他,只是拉起运输箱,准备离开。
“等一下。”真理医生叫住了他。
黄岚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眼神中带着询问。
“你对阮·梅的行为感到愤怒,是因为她漠视生命,还是因为她打乱了秩序,制造了你不得不去处理的麻烦?”真理医生突然提出了一个哲学问题。
“有区别吗?”黄岚反问。
“当然有。”真理医生走近两步,声音压低了一些,“前者是庸人的道德,后者是智者的考量。阮·梅的追求,是踏入神的领域,理解生命的本质。在这个过程中,她会认为一切牺牲都是必要的阶梯。而你,却在为这些阶梯的碎片费心劳神。”
他指了指箱子里的猫猫糕。
“你的行为,在她看来毫无意义,甚至可笑。但在我看来,却是一种有趣的对照。”
真理医生的面具正对着黄岚,仿佛要看穿他的灵魂。
“记住,黄岚。当一个人开始毫无顾忌地扮演神的时候,凡人就该拿起武器了。今天是一只虫子,明天可能就是一颗星球。
我建议你……对你的这位‘天才’多一些警惕。”
说完,他便不再言语,转身向着空间站的深处走去,留下黄岚一个人,站在原地,看着箱子里那群懵懂无知的小生命,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