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像一头被关在铁笼子里的野兽，在用爪子疯狂挠着门。
又像是高压电线掉进了水里，发出的那种让人头皮发麻的“滋滋”声。
两种完全不搭边的声音，从那辆破破烂烂的五菱宏光里传出来，硬生生盖过了全场十几台跑车的引擎合奏。
山顶停车场，死一样的安静。
所有人的笑声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们扭过头，看着那台停在角落里、还在微微颤抖的破面包，脸上全是活见鬼的表情。
“我操……这什么动静？”
“拖拉机要散架了？”
“不对啊，这声音……怎么听着有点吓人？”
刚才还笑得最欢的几个人，现在都闭上了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王昊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他那辆GtR的声浪是他花大价钱从德国调校回来的，纯正、凶猛。
可跟五菱这不讲道理的噪音一比，竟然显得有些……单薄？
错觉！
一定是这破车快要爆炸了！
王昊给自己找了个理由，脸上的讥讽又重新挂了起来。
“装神弄鬼！”他冲着五菱的方向啐了一口，“等下跑起来，我看你拿什么跟我斗！”
负责登记的黄毛青年这时拿着个大喇叭走了出来，清了清嗓子。
“各位老板，各位车手，安静一下！”
“今晚的盘龙山挑战赛，规矩照旧！一共十三位车手，按报名顺序，间隔一分钟发车，用时最短的拿走今晚的五十万奖金！”
他顿了顿，拿起手里的名单。
“第一位，李少，保时捷911，准备发车！”
一辆黄色的保时捷911开到起跑线，引擎发出高亢的咆哮。
就在这时，王昊不耐烦地走了过去，一把抢过黄毛手里的喇叭。
“等一下！”
全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这么跑，没意思。”王昊拿着喇叭，下巴抬得老高，“一辆一辆跑，那叫刷圈速，不叫赛车。”
他伸手指着角落里的五菱宏光。
“我要跟他，一起跑！”
“我要让这小子亲眼看着，他是怎么被我甩得连屁都吃不上的！”
这话一出，人群又炸了。
“我靠！王少要玩真的啊！”
“头对头干？那辆五菱怕不是看不见GtR的影子了！”
“太狠了！这是要公开处刑啊！”
黄毛的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王少，这不合规矩啊……盘龙山路窄，两辆车同时跑，万一出事……”
“出了事我担着！”王昊粗暴地打断他，“就问你，行不行？”
黄毛看着王昊那张写满“老子有钱”的脸，又看了看周围唯恐天下不乱的观众，他咬了咬牙。
“行！规矩是人定的！”
他拿回喇叭，扯着嗓子喊道：“临时加赛！王昊的GtR，对战莫盖的五菱宏光S！安排在最后一组，同时发车！”
“其他人，比赛继续！”
“轰——”
黄毛话音刚落，那辆保时捷911就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消失在第一个弯道。
紧接着，第二辆，第三辆……
一辆改装过的宝马m4。
一辆低趴姿态的斯巴鲁bRZ。
甚至还有那辆科技感十足的小米SU7，起步时没有轰鸣，只有电流声，快得无声无息。
停车场上的车一辆接一辆地减少。
每冲出去一辆，留下的空间就显得更空旷，也让那辆GtR和五菱的对峙，更加刺眼。
等待的时间，最是磨人。
王昊似乎很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
他从自己的GtR上下来，在一群跟班的簇拥下，踱着步子，走到了五菱宏光的车前。
车里的龙哥，手心脚心全是汗，他看着车窗外那张嚣张的脸，牙齿都在打颤。
“阿盖……他……他过来了……”
莫盖没说话，手搭在方向盘上，看着前方。
王昊绕着五菱走了一圈，走到车头，用手在生锈的引擎盖上敲了敲，发出“邦邦”的闷响。
“各位，都看好了啊！”他冲着周围的人群大声喊道，“什么叫工业垃圾？这就是！我敢打赌，这车的铁皮，用手都能按个坑出来！”
说完，他真的伸出大拇指，用力往车头上一按。
“咔！”
一声轻响。
王昊的表情凝固了。
车皮没凹下去。
他的大拇指，好像有点疼。
周围的人没注意到这个细节，依旧在起哄。
“哈哈哈，王少别把人家的传家宝给按坏了！”
王昊尴尬地收回手，藏到背后甩了甩，脸色涨红了一瞬，又很快恢复了傲慢。
他走到驾驶室旁边，弯下腰，脸几乎贴在车窗上，盯着里面的莫盖。
“莫盖，现在跪下来求我，还来得及。”
“我可以跟他们说，你这破车半路抛锚了，给你留点面子。”
“不然等会儿上了赛道，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莫盖终于有了反应。
他转过头，隔着玻璃，看着王昊。
然后，他抬起手，想摇下车窗。
“滋啦——”
车窗纹丝不动。
坏的。
王昊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更加肆无忌惮的大笑。
“哈哈哈哈！废物！开着一辆连窗户都打不开的破车，你还想跟我赛车？你他妈是来演小品的吗？”
他的跟班们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龙哥把头埋得更低了，恨不得当场去世。
莫盖面无表情地收回手，重新握住方向盘。
王昊的羞辱还在继续。
他从一个跟班手里拿过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拧开盖子，走到五菱车头。
在所有人注视下，他将一整瓶水，从车顶，慢慢地，倒在了满是灰尘的前挡风玻璃上。
水流冲开灰尘，留下几道肮脏的痕迹。
“给你这破车洗洗脸，死也死得干净点！”王昊把空瓶子扔在地上，用脚踩扁。
这是羞辱。
赤裸裸的，不加掩饰的羞辱。
人群的欢呼声和口哨声，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所有人都用看小丑的表情，看着那辆被淋了水的五菱，和车里那个一言不发的人。
莫盖没有回答。
他只是抬起手，打开了雨刮器。
“嘎——吱——嘎——吱——”
老化的雨刮器，发出濒死般的呻吟，在玻璃上干涩地刮着，非但没刮干净，反而把泥水抹得更花了。
王昊的笑声更大了。
“轰——”
最后一辆参赛的跑车，一辆爆改的三菱EVo，也从起点冲了出去。
现在，山顶的停车场上，只剩下两辆车。
一辆，是灯光下闪闪发光的蓝色战神GtR。
另一辆，是角落里灰头土脸，连挡风玻璃都刮不干净的五菱宏光。
黄毛走到了两辆车中间的起跑线上。
他的左右手，各举着一面旗子。
“两位，到你们了。”
王昊大笑着走回自己的GtR，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轰——嗡——”
GtR的引擎再次咆哮，声浪滚滚，充满了力量和自信。
莫盖也动了。
他挂上了一档。
“嗡——轰！！！”
那狂暴又诡异的声浪，再一次炸响。
这一次，所有人都听清楚了。
这不是车要散架的声音。
这是一股被压抑到极致，即将喷薄而出的力量！
黄毛站在两股截然不同的声浪中间，感觉自己的耳膜都在嗡嗡作响。
他高高举起了双臂。
山顶的风，吹得旗子猎猎作响。
全场，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那两面即将落下的旗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