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城,如同惊涛骇浪中侥幸未沉的一叶扁舟,在魔军暂时退却后,陷入了死寂与忙碌交织的诡异氛围。
城头上,守军们抓紧这宝贵的时间,搬运伤员,修复破损的墙体阵纹,补充箭矢和消耗性的法器。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焦糊味,混合着伤药的苦涩,压得人喘不过气。劫后余生的庆幸,很快被明日即将到来的、更猛烈的攻击所带来的绝望感所取代。
范尘被紧急抬到了靠近城墙的一处相对完好的宅院,这里临时被改造成了救治重伤者的场所。流云城最好的医修和炼丹师被请来,与南充随军的鬼医、擅长治疗的妖族一同会诊。
情况很不乐观。
古魔统帅那一爪,不仅重创了他的神躯,更可怕的是那股侵入体内的精纯魔气,如同附骨之疽,不断侵蚀着他的神力、龙气乃至神魂本源。它带着一种古老的腐朽与怨念特性,极难驱除。范尘脸色灰败,胸口的黑色爪印周围,细密的暗红色魔纹如同蛛网般蔓延,即便在昏迷中,他的眉头也紧紧蹙着,显然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文判官(通过特殊手段远程联系)和武判官等人守在门外,焦急万分。范尘是南充的擎天柱,他若倒下,南充的天就塌了一半。
“城主如何?”流云城的城主,一位身穿云纹白袍,面容儒雅却难掩疲惫与忧色的中年修士——云昊然,亲自前来探视。他身后跟着那位守城的老道士,以及几位流云城的长老。
“情况很糟。”流云城首席炼丹师,一个胡子花白的老者摇了摇头,“魔气极其顽固霸道,我等只能暂时压制,延缓其侵蚀速度,但要根除……难!除非有至阳至刚的天地灵物,或者修为远超施术者的大能出手……”
众人的心沉了下去。至阳至刚的天地灵物可遇不可求,而修为远超那古魔统帅的大能?流云城若有这等靠山,又何至于被围困至此?
“无论如何,请务必尽力!”云昊然郑重地对医修们行了一礼,然后看向武判官等人,脸上带着诚挚的感激,“多谢南充诸位道友仗义来援,若非范城主力挽狂澜,我流云城恐怕今日已破。此恩,流云城上下,永世不忘!”
武判官抱拳回礼,声音沙哑:“云城主客气了,唇亡齿寒,我等亦是自救。只是大人他……”
就在这时,屋内突然传出一阵微弱的金色光芒,一股虽然虚弱却依旧纯正的神道气息弥漫开来。
众人连忙进屋,只见范尘不知何时已经苏醒过来,他盘膝坐在榻上,双眼紧闭,周身有淡淡的金色神光与一股厚重的地脉之气流转,正在艰难地与体内的魔气抗衡。他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身体微微颤抖,显然极为吃力。
“大人!”武判官等人又惊又喜。
范尘缓缓睁开眼,眼神虽然疲惫,却依旧清明坚定。“我没事……还死不了。”他声音虚弱,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外面情况如何?”
黑无常立刻将当前局势简要汇报:魔军退至五里外重新扎营,围而不攻,但戒备森严。南充联军伤亡约八百,主要是阴兵和妖族,主力尚存。流云城守军伤亡更为惨重,护城大阵虽然暂时稳定,但能量储备消耗巨大。
范尘默默听着,目光扫过云昊然等人,最后落在云昊然身上:“云城主,明日之战,你有何打算?”
云昊然脸上露出一丝苦涩:“不瞒范城主,我流云城底蕴已动用大半,护城大阵最多再支撑古魔统帅两次全力攻击。城内可战之兵,已不足五千,且大多带伤……若无外援,明日,恐怕便是城破之时。”
气氛瞬间凝重。
“未必没有一线生机。”范尘缓缓道,他感受着体内与魔气艰难抗衡的神力与龙气,以及神格深处那丝因极致压力而愈发清晰的晋升预感,“那古魔统帅虽强,但似乎受某种限制,不能长时间离开葬魔渊,或者不能肆无忌惮地动用全部力量。否则,今日它就不会退去。”
云昊然眼神微动:“范城主的意思是?”
“它在忌惮。”范尘分析道,“忌惮流云城可能还有未知的底牌,或者……忌惮持续强攻会引来它无法应付的变数。它选择围困,是想以最小的代价耗尽我们的力量和希望。”
“那我们该如何做?”老道士守将急忙问道。
“固守待援是下策,坐以待毙。”范尘目光锐利起来,“我们必须主动创造变数!”
“如何创造?”
“第一,整合力量。”范尘看向云昊然,“我需要流云城所有关于阵法、炼器、丹药的典籍和人才,与我南充的相关人员进行交流。时间紧迫,我们必须尽快找出强化城防、克制魔气的方法,哪怕只是暂时的!”他这是要集中两个势力的技术优势。
云昊然略微迟疑,这些关乎流云城核心传承,但想到覆巢之下无完卵,便重重点头:“可!我即刻安排!”
“第二,寻求外援。”范尘继续道,“流云城被围,消息未必完全传不出去。黑无常,你挑选机警的翊卫,擅长隐匿的妖族,配合流云城熟悉地形的人,趁夜分批潜出,向周边所有可能求援的势力传递消息!重点是……黑山域内其他还未被赤蝎控制的妖族势力,以及更东边的人类城邦!告诉他们,魔灾将至,流云城若破,下一个就是他们!”
“是!”黑无常领命。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范尘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决绝,“我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能让我……突破当前瓶颈的机会!”
众人皆是一震。突破?在这种时候?
“范城主,你的伤势……”云昊然担忧道。
“伤势固然麻烦,但亦是动力。”范尘感受着体内躁动的神格和龙气,“我的道,在于守护与秩序。如今流云城危在旦夕,万千生灵命悬一线,正是践行我道,凝聚信念之时!若能抓住契机,或可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看向众人,语气斩钉截铁:“明日,若那古魔统帅再出手,我会再次迎战!届时,请云城主和诸位,不惜一切代价,为我争取时间!哪怕只有十息!”
他要借这生死压力,冲击更高的神位!这是险棋,但也是目前唯一可能扭转战局的希望!
云昊然看着范尘那坚定甚至带着一丝疯狂的眼神,仿佛看到了流云城黑暗中唯一的光。他深吸一口气,郑重拱手:“范城主既有此决心,我流云城上下,必倾力相助!纵然身死道消,亦为城主争取这十息时间!”
定下方略,所有人立刻行动起来。
流云城的库藏对南充的“技术人才”开放,双方修士、工匠、丹师迅速交流起来。南充带来的阴属性材料、龙气浸润的矿石,与流云城传承的纯阳阵法、驱邪符箓理念相互碰撞,竟然真的在短时间内捣鼓出几种针对魔气有奇效的简易符箓和阵盘,虽然无法根治范尘的伤势,但对压制低阶魔物、净化魔气环境有不错的效果。
一批批精锐的探子在夜色掩护下,如同水滴般悄然渗出了流云城,奔向四面八方,传递着求援和警告的信息。
范尘则独自留在静室,全力对抗魔气,同时不断感悟、凝练着那蠢蠢欲动的神格。他将流云城守军和百姓那绝望中带着期盼的信念,将南充将士誓死追随的意志,都化作滋养神格的养分。守护的信念,从未如此刻般强烈和清晰。
夜深了,流云城内灯火通明,无人安眠。
云昊然与武判官、文判官(远程)等人则在城主府内,对着地图,紧张地推演着明日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细化着配合方案。
“报!”一名翊卫司探子匆匆进来,脸色凝重,“城主,大人,我们的人在清理战场时,发现了一些东西。”
“什么?”
探子呈上几块破碎的、沾染魔气的玉牌,以及一些被摧毁的、结构精密的金属构件。“这些玉牌,是从几个被魔气深度侵蚀、但依稀能辨认出原本服饰的修士身上找到的,不属于流云城和已知的任何势力。而这些金属构件……似乎是一种超远距离传讯法器的残骸,工艺非常精湛,绝非黑山域乃至流云城能制造。”
范尘(通过文判官转述)和云昊然等人脸色顿时一变。
不属于已知势力的修士?超远距离传讯法器?
“还有,”探子补充道,“我们审讯了几个俘虏的、神智尚未完全泯灭的赤蝎部妖族,他们透露,赤蝎妖将最近确实与一批‘外来者’接触过,那些‘外来者’提供了大量资源和这种传讯法器,似乎……在催促赤蝎和古魔,尽快拿下流云城,并寻找某样‘东西’。”
外来者?催促?寻找某样东西?
一股更深的寒意,笼罩在众人心头。
围城,似乎并不仅仅是古魔为了血食和通道那么简单!背后,仿佛还隐藏着一只更大的黑手,在推动着这一切!
“看来,我们卷入的漩涡,比想象的更深。”云昊然的声音有些干涩。
范尘(通过文判官)沉默片刻,缓缓道:“无论背后有何阴谋,明日一战,无可避免。先度过眼前危机,再图其他。”
他感受着体内在压力下缓慢蜕变的神格,以及那丝与流云城这片土地、这些生灵隐隐建立的、超越地域界限的信仰连接。
“传令下去,发现之事,严格保密,以免动摇军心。”
“是!”
夜色更深,流云城在紧张备战与隐秘的暗流中,迎来了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而范尘,在对抗魔气与感悟神道的痛苦煎熬中,清晰地感觉到,那层困扰他许久的瓶颈之膜,正在变得越来越薄。神格深处,一点璀璨的金光,如同黎明前的启明星,正在顽强地亮起。
契机,就在明日!